余二月的脚步变得有点迟钝了,但他努力地迈开腿,向楼梯走去,他下到了一楼。
一楼是欢乐的海洋。
原来老师、阿姨、同学差不多都在这里,有几个阿姨余二月先前没见过,是后来听说的。
余二月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走近他们,距离他们有好几米的地方,他站住了。
“张志冰”,一位30多岁的阿姨在喊。她瘦高个,皮肤黝黑,颧骨很高,语速很快,说话声音响亮,一看就是一个做事麻利有个性的女人。
“到!”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小一点的男孩一边答应着,一边朝门口走去。一个50多岁的女人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了。
“龚凡成”,阿姨又叫了一个孩子的名字。
“到!”又一个男孩答应着,然后被一个老头儿接走了。
“徐丽花”。
在同样得到回应后,由一个太婆接走了。
站在这里的同学几乎都是以这种方式被一个个的大人接走了。而且那些同学的表情都是快乐的。
可他站在那里,却没有人叫他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和他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孤儿,接他们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再重复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了寝室里的那三个同学。对了,这三个同学同样没人接走,这说明并不是他一个人是这种情况。他转身想上楼问问他们。可转念一想,刚刚被其中一个同学欺负,他这会上去问,准没什么好话回答他。他又想到了冯修漪,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三步换作两步地冲上三楼,来到冯修漪的门前,他拿起了窗口铁栅上的铁锤敲了两下。
“谁呀?请进。”是冯修漪的声音。
“我是余二月。”说着他轻轻推开了门。
“进来吧,你有事吗?余二月。”冯修漪用一双有点疑惑又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但并没有叫他坐下。
“我,我,我,我刚才在一楼看到好多同学都被人接走了,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结结巴巴地说。
“哦,因为这件事呀。你坐下。”冯修漪指了指她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
余二月坐下了。
“二月,这些同学也都是孤儿,但他们还有亲戚,比方说,有姑妈,有叔叔,有姨妈,有舅舅,但他们各自都有家庭,都有各种原因没有能力抚养,甚至有的孤儿还有爷爷或者奶奶或者外婆或者外公,但他们年岁已高,无论从经济和身体来说,都没有抚养能力了。但被他们这些长辈送来的被称作‘孤儿’的孩子,他们的内心是内疚和不安的,所以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他们就来接走被称作‘孤儿’的他们,这些亲戚这样做,是想给‘孤儿’的心理一点安慰,也是给自己良心上的一种安抚。”
冯修漪像对待大人那样认真地向余二月解释。
“他们回去后还来么?”余二月有点紧张地问。
“星期一的上午,他们再将孩子送到孤儿院来。”冯修漪说。
此时的余二月,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也有亲人呀,而且是一个有着爸爸、妈妈的孩子,还有一群哥哥,他们现在怎样了,他们想过我吗?我可有时想到他们呀!我的这些亲人的心好狠呀,连外人都不如。余二月憋着快要流下来的眼泪,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每当他伤心时,他会想起那个医院的清晨,那个场景,为了救他的奶奶,他向在场的所有人跪求着,哭喊着,他的眼泪难道流得还不够吗?
“二月,你不要难过,有我在,有政府。”
“嗯,妈妈!”
“二月”,多么亲切啊,就是现在,是从冯修漪嘴里喊出的,喊了两次!她还说了“有我在。”余二月情感的波澜再次泛起,他想,只有真正的妈妈才会这样喊,不,只有爱她的人才会这样喊,喊他的小名,才会说“有我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看着冯修漪的眼睛,认真地又喊了一声“妈妈!”
冯修漪还是没有答应余二月这一声“妈妈”,只是爱抚地摸着他的头,问了他这些天在这里的生活和学习的情况。余二月很懂事,如同当初他回答奶奶问他在学校的情况一样,他回答冯修漪,在这里他一切都好。
冯修漪高兴地点了点头,嘱咐他,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她。
阳光就这样再次照进了余二月的心里。
第二天是星期天,没有课。他当晚安心地、早早地睡了。这一晚,那三个同学也没有为难他。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轻快悠扬的歌声,钢琴声如流水将清澈的河水荡漾在了余二月的眼前,又如金钟撞击在他的心里。这首歌他并不陌生,读一年级的时候,音乐老师第一节课教的就是这首歌曲,让他这个并不太喜欢音乐的人也喜欢上了这首歌。
早已过了吃早餐的时间,食堂已关门,余二月是饿着肚子走进音乐教室的。“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在教室里回荡,麦谷丰老师弹得很投入,同学唱得也很投入,然后又让同学单独唱,很多同学都举手唱了。余二月唱歌有点跑调,曾经在学校,老师要同学自告奋勇举手唱,他以为唱歌很容易,也举手唱,可一开口,调子就跑远了,搞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自此他对唱歌再也没了兴趣。这时,他怕麦老师点他唱歌,他就坐在了后面,每当麦老师要点同学唱歌的时候,他就将头低得下下的,眼睛看着别处。这是他以前在学校对付老师点名的方式,这个方法不错,但凡他答不上来的问题,他就用这种方式。
麦老师这时提出了一个问题:“哪个同学知道,这首歌的词作者和曲作者是谁?”
好几个同学举起了手,余二月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脱口而出:“词作者是乔羽,曲作者是刘炽”。这是他在学校上音乐课时听老师讲的。
所有同学都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是对他的不满,认为老师还没点他名他就开始抢答。
麦老师说话了:“你是新来的同学吧,以后发言要举手,老师点了名,你再站起身回答老师的问题。”
“嗯,好的。”但余二月此时哪里想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他接着说:“刚上影不久的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歌《英雄战歌》也是刘炽老师作的曲。”
“那乔羽老师还为哪些歌曲作词了的,你知道吗?”麦老师认真地看着他。
余二月应该是知道的,在学校里上音乐课时老师讲了的,可他一激动,越是想表现自己,越是答不上来。
“老师,我知道。是歌剧《刘三姐》。”一个男同学也没举手站起来抢答。
“嗯,答对了。”麦老师回答。然后他对余二月说,乔羽是人民的音乐家,他在贫困中长大,他信仰共产主义,很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的每部作品都是歌颂伟大的祖国和人民,歌唱美好的生活,而且立意深刻,风格多样,词情俱佳,又平白如话,极易于传唱,具有很强的艺术生命力,是不可多得的宝贵的精神财富。所以我们要记住乔羽。同时我也想告诉同学们,贫穷并不可怕,贫穷是一所学校,这所学校会教会我们勇敢,教会我们坚强,教会我们珍惜现在的生活。在坐的都是孤儿,家庭也因为贫穷或其它的不幸失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有共产党,有政府,你们就不会被流落街头,你们的内心就会是富裕的,你们的心中就会有爱,阳光就会穿越阴暗,带你们走向光明。
麦老师的一席话,听得余二月热血沸腾,在他往日的生活中,他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无助,现在他和在坐的所有同学都是平等的,也是可以表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