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河南地界时,已是秋末。北方的寒风比南方的湿冷更具穿透力,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王川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夜里实在冻得受不了,就只能捡些枯枝生火,蜷缩在火堆旁打盹。
他选择的小路果然荒僻,常常一整天都遇不到一个行人。有一次,他在一片密林中迷失了方向,眼看天色渐暗,心里正慌,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人的吆喝声。他心中一喜,以为是路过的商队,连忙迎了上去,却赫然发现是几个面生凶相的汉子,腰间挎着刀,牵着几匹瘦马,马背上驮着不明包裹。
“哪来的小叫花子?”为首的汉子勒住马,上下打量着王川,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善。
王川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遇上了响马。他强作镇定,低下头说:“大爷,我是赶路的,迷路了,想问问路……”
“问路?”另一个汉子冷笑一声,“这荒山野岭的,问什么路?我看你是探路的吧!”说着,便伸手来搜他的身。
王川吓得浑身发抖,但他下意识地护住了怀里的油布包。那汉子一把抢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枚铜板和一串已经磨得光滑的山核桃。
“呸!穷鬼一个!”汉子厌恶地将布包扔在地上,“滚远点,别碍着爷们办事!”
王川连忙捡起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直到跑出很远,听到身后没有追来的声音,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次遭遇让他更加警惕。他白天躲在隐蔽处休息,只在夜晚借着月光赶路,饿了就啃几口硬得像石头的干粮,渴了就喝路边的生水。有一次,他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水囊,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更让他绝望的是,在河南与河北交界的地方,他染上了风寒。连日的奔波和饥寒交迫,让他的身体彻底垮了。他发着高烧,浑身无力,只能躺在路边的草窠里,意识模糊。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脸,看到了父亲在向他招手……
“喂!醒醒!”
一个粗鲁的声音将他从昏迷中唤醒。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军服的老兵,正用脚轻轻踢着他的腿。
“这小子还有气儿,”老兵对旁边的同伴说,“看这样子,是逃难的吧。”
另一个士兵蹲下来,扒开王川的眼皮看了看:“瘦得跟猴儿似的,扔这儿也是个死。要不带走吧,路上还能当个脚夫使唤。”
王川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知道,自己落在了官兵手里,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他清楚,自己不能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走到京城去。
老兵们最终还是把他拖了起来,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放在一匹瘦马的背上。队伍里弥漫着一股汗臭和血腥气,士兵们骂骂咧咧,抱怨着路途的艰辛。王川蜷缩在马背上,任由寒风吹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到京城,一定要到京城……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当队伍终于走出那片荒凉的旷野,远远望见一座巍峨的城楼时,王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那城楼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壮观,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接近他心中的梦想。
“那……那是京城吗?”他用嘶哑的声音问旁边的一个士兵。
士兵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想什么呢?那是保定府!离京城还有好几百里地呢!”
保定府……王川心中一阵失落,但随即又燃起了希望。至少,他已经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他挣扎着从马背上爬下来,趁着士兵们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队伍。他知道,跟着这群兵痞,只会是死路一条。他要靠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步朝着北方走去。寒风依旧呼啸,前路依旧漫长,但他的眼神中,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从滇南到京畿,数千里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他经历了山险、水恶、兵乱、匪患,尝尽了人间的冷暖与疾苦。昔日那个懵懂的山娃,如今已是满脸风霜,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与坚韧。他不知道京城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那方油布包,依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里面的碎银早已花光,只剩下那串磨得光滑的山核桃,和一颗被苦难磨砺得越发坚硬的心。
而他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后,当他怀揣着上万两白银的财富,再次踏上归途时,在保定府的一家小面馆里,一场关于一把油纸伞的惊魂故事,正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