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角》的电影是晚上七点三十分的,姜磊早早洗了澡后,换上了新买的夹克外套,一条洗得很干净的深蓝色涤纶裤子,脚蹬一双雪亮的网眼球鞋,原本傻乎乎的模样,经过这么一装扮,看上去也顺眼了许多。晚上七点不到他就等在了电影院门口旁的一棵树下,先是兴奋地等,七点过了就有点焦躁不安了,七点半,电影院开映的铃声响了,还不见薛海棠的人影。又等了一刻钟,还没见薛海棠到来,他终于失望了,他没有心思独自去看这场电影。正当他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想,薛海棠会不会和自己开了个玩笑,也就是说,她比他更早地到了,已经坐在了电影院里,给他一个惊喜呢?他的心又燃起了希望,他走进了电影院。查票员见有人进来,对他亮起了手电筒,对着票带他找座位。
当他侧着身子往中间这一排坐位上挤去时,电筒的手电光让他看见这一排只有一个空位,他心中猛地一喜,事实表明,那空位是自己的,而薛海棠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他了。他抖动着双腿向着座位走了进去,然后坐了下来。由于过于激动,有一刻钟的时间他不敢向左右看,但他知道,无论薛海棠此时是坐在自己的右边,还是坐在自己的左边,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心爱的姑娘紧紧地挨在一起了,他的心由于激动不停地跳着,喘着按捺不住的气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计谋就让他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他在黑暗中笑了。他想,你薛海棠还真能沉得住气,看见我来了你还装着没事的,我倒要看看你的耐心有多大。他在黑暗中笑着,两分钟的光景过去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先向左边看看,是个老头,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还下意识地嗑着瓜子,咧着一口黄牙在笑;他向右边看了看,不对,他的心“咯噔”一下,是个男人,而这人又是这么地面熟,熟得他恨不得能将他的面孔画出来,这个男人恰好正用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他,他慌了,借着放映不断忽闪的亮光,他看清楚了,这人不是别人,是刘汉生,刘汉生,一点不错,票怎么到他手上的呢?他一下明白了什么,他不管不顾地又看了他一眼,此时刘汉生的嘴角浮上了难以捉摸的笑意。
姜磊进退两难了,他不得不主动和刘汉生打招呼:“哟,你来了。”“嗯”。刘汉生不冷不热地回答。姜磊如坐针毡,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肚子咕咕地叫,双腿麻木,他想走人,但他没有力气站起来。俩人再没说话,心都没在电影上,心情却绝然不同,刘汉生此时是幸福而得意的,姜磊却是尴尬而痛苦的。这次对姜磊的打击非同小可——他病倒了。
姜磊三天没有上班,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春天是美丽的,嫩爽爽,青油油的树叶满眼即是,花儿娇羞地绽放着,5月的风吹在脸上舒服极了,暖哄哄又甜滋滋。在这个按捺不住的季节里,所有的克制和努力都是那样地不堪一击,刻在大脑里不愉快的陈旧记忆,都随着蜜蜂在花儿上贪婪地吮吸变得美好。薛海棠看上去也丰腴多了,干瘦、清黄的面色变得红润而有光泽,大家说,这是因为薛海棠恋爱了。是的,大家已经猜到了,她在和刘汉生谈恋爱了。
羡慕、嫉妒、恨,迅速占满其他单身汉的心,姚晨更是恨得欲罢不能,没想当初背地里对薛海棠的告状,不但没起到作用,还得罪了刘汉生,他感到自己既蠢又卑鄙。
刘汉生和薛海棠每天手牵手地出现在食堂,出现在工作的岗位上,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有次大家还在一起议论,几个人看到过他俩在库房的钢板旁不管不顾的接吻,还接得“啪啪”地乱响,逗得他们难以自持。刘汉生一扫少言寡语的性格,变得开朗了,爱和同事开玩笑了,有次他对大家说:“海棠爱上我是我前世修来的福,这就叫做,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戳也戳不掉。”这话他是在暗指姚晨,使坐在一旁的姚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紧挨后门那块,有一排红砖房,有五层,那是若干年前,仓库的那栋七层楼房还未建起来时的职工住房,现在改为职工单身宿舍,有一百多间,只要家庭住房紧张的单身男孩,都可以申请一间,刘汉生也因家庭住房紧张申请了一间。这就给刘汉生和薛海棠约会提供了场所,他们就不必趋夜幕降临之时,跑到公园的阴暗处去搂搂抱抱,而可以在只有他俩独有的封闭房间里纵情恣欲。薛海棠可能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快乐,他毫不避讳大家的目光,她每天往刘汉生的单身宿舍里跑。这个时候,大家就会指着她的背影说:“又送去了。”随后是酸酸楚楚地大笑声。刘汉生也乐意,不管大家跟他开什么过火的玩笑,他都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捡了一个莫大的便宜。
夏天快到了,人们发现薛海棠明显地长胖了,便经常和刘汉生开玩笑,说他的那个东西太有营养了,比医院里白蛋白的效果还好。刘汉生更是笑得喷饭。
玩笑归玩笑。刘汉生也觉得薛海棠胖得有点过分了,而且爬火车皮也很费力了,但薛海棠还是一如既往地从车皮上往下跳,这让刘汉生很心疼,总是劝她不要再爬火车皮了,就在下面取钩子就行了,还举例,和她一起抽上来的那两个女知青,早就不爬车皮了。可每次刘汉生这样说她,她都会烦躁地对他说:“你真是讨厌,你管得着吗?这叫锻炼身体!”
有天刘汉生又想和薛海棠亲热,从背后抱住了她,然后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越长越胖啊?”说完想解她的衣扣。薛海棠像触了电一样从床沿上跳了起来,大声喊着,要刘汉生走开,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刘汉生感到很纳闷,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实在搞不懂,近来她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心想难道是她变心了,看不上自己了。转而又想,不会呀,是薛海棠主动投怀送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