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国民党初来时,虽然人们也吓得逃得远远的,可他们无非要点吃喝,征点银两赋税,至于日本人那些罪行,那还不至于在这里发生。一个个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下势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村里有许多青年开始报名参军,就连彦娃也穿上军装,当了红军。
麦绒被红军的宣传大受鼓舞。她一个小媳妇,不可能呼风唤雨,但是她那份热情不能减。她也想鼓动自己的男人去当兵,去当红军,穿上军装,背着钢枪,和战士们一起抗击日本鬼。她的积极表现却成了康家的另类,一个小媳妇没一点媳妇的样子。刘氏气得嘴脸乌青,给她甩一个逊色脸。康树滋没事了就蹲在太师椅上抽旱烟,让思俭陪着满仓拾掇镰枷扫帚各种木叉,给牛也加了草料,拉拉车告油加楔,到田间地头整修道路。麦绒没敢多言,每天按时给地里干活的送水送饭,也很少去部队识字班里走转。
麦绒人没去部队,心思却在部队上,尤其听说彦娃都参军了,觉得自己家里又落后了。她想让思俭也去参军,心里虽然这么想,可随即被另一个念头打消。说实在的,她也离不开思俭,真不想让自己的男人当红军。她思想矛盾,左右为难。
康树滋一家的殷实日子,那是靠一家人出力下苦换来的。他一生没坑过人,没做过缺德事,遇事宁可自己吃亏。这可能也是康家人老几辈都说,居家过日子,出门走江湖,吃亏吃苦,才能远离亏苦。然而康树滋就是不解,自己啥都做得不过分,咋就偏偏给他送来这些无名的亏苦。
傍晚喝汤的时候,麦绒趁着端饭的空儿,给刘氏递话。
“妈,你儿要去当兵?”
麦绒说完,偷偷瞟了爹娘一眼,她想摸摸老人的底儿。
“他敢!要去也得等我俩死了再说!
刘氏没言语,康树滋突然一脸铁青地丢下一句话,分量重地能把地砸个深坑。
康家四代单传,到了他们这辈还是,家里就思俭一根独苗,如今手心里捧着一样,呵护着长大成人,也张罗了媳妇,按理说,他们可是让方圆百里人羡慕的主了,谁知自从红军来了凤凰镇,家里一下子乱了套。他想不通,以前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变化咋这么快,她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甚至,她都敢跟家人顶嘴,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更让他剜心滴血的事,她居然提出,让思俭当兵去。这咋可能,这不是神经了是啥,难道要康家闭门绝户。康树滋不敢往后想,越想越后怕。
麦绒再没多说一句话,直到晚上睡在炕上,也没说。她心事沉重,一脸不高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老人不让儿子参加红军,是舍不得他家这根独苗。可她也舍不得自家的男人啊!结婚快两年了,成天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儿,早已到了离不开的地步。再说了,人家媳妇结婚,一年时间都有了娃娃,可她的肚子咋就平展得像红河滩。没个娃娃,她也觉着活得越来越没尊严的,让这个家庭不光彩。这时候,不赶紧给康家生个娃娃,咋能想到把男人撵出去当兵。她一个人想这想那,越想越睡不着。思俭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
“哎,咋了嘛,平时活泛得跟兔子似的,今儿咋成了霜打的茄子?”
“避避避,甭打扰我!”
“咋了嘛?”
“我想让你参军,被爹妈美美训了一顿。”
“参军。不去!我走了你咋办?”
“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就甭说了,反正我不去。”
三句话就说崩了,俩人恼得背靠背各自去睡。然而,麦绒真的睡不着,越想越灵醒,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其实,康家的小矛盾也算不上大事情。为了参军,凤凰镇甚至还闹出了人命。有个老汉,就是因儿子当年跟了国民党一去再无消息,如今他的小儿子又要参加红军,他劝不住,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死了。为了扩红,竟惹下这大的事情,部队立即召开专题会议,告诫大家在工作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部队扩红是真,但我们并不是让人人都去当红军。大家想想,都去当兵打鬼子,那我们的后勤工作咋办?部队还需要父老乡亲在后方支持呢。
康树滋想不明白,部队一边在各村各堡组建宣传队,上街张贴布告,走乡串户教唱歌子,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共产党抗日救国的主张,鼓动大家参军抗日,一边又叫营建大后方,稳大局,满足部队补给。再一想,也不矛盾,上面是让各家各户量力而行。我们有钱出钱,却实在不能有力出力的。树滋想,咱粮借了,事情也帮了不少,这些他无怨无悔,可是,让儿子思俭去当兵,他死也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