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才实在没法了。只好与代妹相商:“代妹,再有人来与你提亲。你就不要提出带伢儿过去,伢儿暂时放在我这里。等以后日子翻过来了,再带去不迟。”
代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哥哥的建议。
一个初冬的上午。代妹将女儿叫进房里,充满慈爱的目光:“来,小毛女。嗯妈再抱你一次,替你洗洗澡。以后嗯妈不在家里,你要听家婆及姆姆的话。多做点事,不要惹他们伤心。”
小毛女五岁还差几个月,不明白娘的意思。只晓得点头答应,柔顺地依偎在娘怀里。代妹用皂角、替女儿洗完头,又替她洗完澡。将她的衣裳洗完。一下午,么事也不做,就搂着女儿。与她絮絮滔滔地讲着话。讲她的父亲走了好多年,家里没吃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她走了,毛女也不要到处找她,就跟姆姆和家婆过日子。
毛女不明白嗯妈今天为何对她讲许多话,她还不懂得人世间的艰难岁月。只晓得嗯妈讲一句,她答应一声:“晓得。”
黄昏,西下的夕阳亲呢地吻着屋顶、吻着河水。恍惚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涯。它不停地逗着你玩,让你抚摸不到它,好像在和你捉迷藏。像火似的夕辉与暮霭交织着交相汇融。幻化出一个流动、柔和、云烟氤氲,梦一般的世界。
晚饭时,毛女发现饭碗上居然有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毛女见有蛋,张开小嘴,用小勺一勺一勺地挖着乞,眉眼嘴角都是笑。除了过年,这是她今天吃到最美的饭食。
吃完晚饭,代妹拥她入怀。轻轻地摇着,好像待她如一岁的小宝宝。嘴里唱着民谣:“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打夜铁。夜铁打正月正,我要回家游花灯。花灯游到清明后,我要回家种黄豆。黄豆开花绿豆芽,哥锄草,妹……送……茶……”
毛女享受着母亲的爱抚,不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入睡了。
看着孩子熟睡如苹果般的小脸。代妹低下头,轻轻地亲了她一口。无声的泪珠滴在她的小脸上,抽抽答答哭个不停。毛女不知是作梦,还是想起吃的荷包蛋。在梦里甜甜地笑着、笑着……
代妹的眼泪如天河缺了口,泪珠不停地滴在自己和毛女的胸襟上,将俩人的褂子都滴湿了。当介绍人带着代妹的第二任丈夫来接她时,代妹变成了嚎啕大哭,跪在毛女床前怎么也不肯起来。
介绍人一边拉,一边说:“哭么事?哭么事?伢儿有姆姆和家婆照顾,你还不放心?”
代妹的老娘也哭得说不出话来。马成才一想到今后再也没人为他洗衣、为他煮饭。甚至吵架也得有个人跟他吵啊?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也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要忍着离别的痛苦对代妹说:“你放心去吧,毛女有我和娘照看。我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你就放心去吧。”
老娘也抽抽嗒嗒地说:“儿啊,你就……放心……地走吧。毛女儿有我和你哥……照看,有我们……吃的,……总不会饿着她,饿着她……”
代妹转身对哥哥朴通一跪:“哥、毛女儿就交给你们了。……哥,哥!以前我对你不起……请不要……不要计较。呜呜……呜呜……”
马成才含泪扶起妹子:“别的都不要说了,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放心去过你的日子吧!毛女儿就交给我们好了。你放心!”
代妹又对老娘朴通一跪:“老娘,女儿不能尽孝了,还要拖累您。您要保重,当心冷热,毛女儿就累您和哥哥了。”
老娘用粗布做成的洗脸巾捂着眼睛,声音颤颤地说:“你放心走吧,走吧……我……我……会记着。”
介绍人催捉道:“天不早了,该动身了。”
第二任丈夫也低下头说:“走吧,走吧。”
说着就和介绍人一起上前拉住代妹的两条胳膊朝外拽。
代妹被两人扯着朝外走。她提着自己的换洗衣裳,脚步千斤似的重。一步一步朝外挪着,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
挪到门口,又挣脱开俩人的手。回转身来,朴通地对毛女儿床前一跪:“伢儿,妈对不起你呀。”
介绍人又眼急手快地拉起代妹,用力将她扯出了门!随手将门关了。
代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身子瘫软得差点倒了下去。幸亏介绍人和第二任丈夫是俩个男子汉,力气大。将她紧紧挟裹在当中,才身不由己地走了。
锦鹏初次来到学堂,觉得什么都新鲜好玩。他不时朝身前身后的同学望一眼,眼睛嘴角都是笑。
当先生严肃地说:“坐好了,不准动!开始上课了。”锦鹏才吓得一伸舌头,真的不敢动了。
天亮了,毛女迷迷蒙蒙地翻了一个身。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嗯妈。”
她没有听到平日嗯妈清清脆脆的应声,一下就惊醒过来。揉了揉腥松的睡眼,连连叫道:“嗯妈,嗯妈。”
还是没有人答应,她蹦跳起来。大声叫道:“嗯妈,嗯妈。”
家婆听到叫声,忙颠着小脚跑了过来:“毛女儿,嗯妈出远门去了。以后你就跟我和姆姆过日子。不要再想她了?”
毛女大声哭了起来:“我要嗯妈,我要嗯妈。”
家婆搂着毛女,本来红红的眼圈就更红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朝下滴落!
嘴里还要劝着孩子:“嗯妈出门做生意去了。我儿不哭、不哭。乖,听话,我儿不哭,不哭。”
虽然劝着毛女,自己却泪如泉涌。
毛女哭累了,抽抽嗒嗒地一会抽泣一声,噎一口气。一会抽泣一声,噎一口气。
马成才买米回来,听到毛女抽抽嗒嗒,连忙放下米袋:“毛女不哭,不哭。姆姆在这里。我伢儿好乖。”
毛女又哭了起来,这次可着喉咙哭,一个劲要嗯妈。
马成才劝着、劝着、自己的泪水也止不住往下流。毛女哭累了,还是不住地噎气。米买来了,可老娘却没劲做饭。这天,全家都没吃饭。从此,毛女就成了无父无母苦命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