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不愧为大唐陪都,它前直伊阙,后据邙山,洛水横淌其南,洛阳城因位于洛水之北而得名。
不过半月时日,贾岛终于来到仰慕已久的繁华之地。还未进城,他就被那高耸的城墙吓了一跳,城头上的守城兵士刀枪林立衣甲鲜明,来往穿梭巡逻好是威风。城门口也有士兵站岗,虽然目光游离于人流之间,却并不扰民。
进得城来,贾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路对东都景象也有耳闻,可此刻身临其境,看到满街的酒楼商铺林立栉比层出不穷,高门大院雕梁画栋互竞豪奢,天门大街车马如龙行人如梭,洛水之上舟船满载扯帆远航,还是禁不住要瞠目结舌,瞪大双眼目不暇接。再加上城内街道纵横如棋盘,河道穿梭如织,城坊如星罗密布却整齐划一,真是一块圣明之地,一派威加海内的大国气度。
洛阳城内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孩童的哭声,商人的笑声,小贩的叫卖声,官差的吵骂声嘈杂一片。走在热闹熙攘的大街上,闻着飘香的美食,贾岛饥肠咕咕,垂涎欲滴。他寻着一家素食店,要了份斋饭充饥。
洛阳本是文人墨客云集之地,他们写诗作赋,留下了很多传世佳品。贾岛初涉宝地,自觉渺小,却又不甘居人之下,他虽为一僧,却不想去追求什么功名利禄,要使自己诗名远传,他就必须拜会各界名流。自己初到东都,人地生疏,思来想去,眼下的万全之策,还是先拜会前辈张籍,想必他和三叔还有些缘分,不会冷落他的。
贾岛出家恒山,在北岳修行,不觉与三叔贾谟阔别了已近十年。他这次来洛阳,虽然是奔着前辈张籍来的,可初来乍到,满目新颖,东都的繁华景象时刻吸引着他,使他不得不对这里留恋再三。
贾岛初到洛阳,寄宿在东郊一座小庙中。这天,他起个大早,将毛驴儿托付给寺僧饲喂,自个儿走上大街,东张西望地看新鲜。
洛河两岸,城坊街市,他几乎走过了洛阳的每个有名之地,从早上直到日渐西沉,无意中天色竟已昏暗起来,这才注意到,街头已是灯火盏盏。这儿离寄宿的小寺还有十数八里的路程,他只好急匆匆往寺里赶。
“嗨!和尚,站住!”
贾岛正走着,突然被人呵住。他回头一看,见是几个守城巡逻的差役,威严中夹杂着几分暴戾。
贾岛直纳闷儿,自己究竟犯了啥错,咋会遭到他们的呵斥恐吓。他刚想询问,那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已按住他的双肩,又是一阵大声呵斥:
“你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贾岛顿感恐惧,额头冒汗,可他又不知自己犯了哪条戒律,连忙解释道:“阿弥陀佛,小僧是北岳恒山寺僧,今日行脚至此。”
“大胆狂僧,你难道不知犯夜之罪?”
贾岛初来东都,哪知什么犯夜之罪,他一时如堕五里雾中。
“我朝新律规定,僧众午后不得出行,你难道不知?”
一个反问,使贾岛越发迷惑。他不知所措,不管怎么解释,他们还是蛮横无理,推推搡搡地将他带到府衙,关入牢室。
牢室里潮湿昏暗,加之天色已晚,贾岛被推进去好大一会儿,才发现墙脚还蜷缩着一个老者。只见那人蓬头乌面,衣衫褴褛,老人慢慢坐起来,转过身朝他瞥了瞥。
“小和尚,你怎么进来的?”老人慢条斯理地问道。
贾岛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我还糊涂着呢。他们说僧侣午后不得出行,我出家多年,也走过许多地方,可从未听说过有这规定呀?”他气愤中带着满肚子不满。
“唉!如今这世道,谁也料不准。今天这个这样说,明天那个又那样说,谁知道谁说了算,谁说得对?现在这世道,世风日下呀。”老者嘟嘟囔囔,像说绕口令。
贾岛想,走遍天下,也没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而在堂堂东都洛阳,竟会有这种禁令,这禁令也禁得太不近人情了,就是牛羊牲畜,到了晚上还要回圈的,难道修行的和尚还不如牲畜,连回寺的权利也没了。他心里想着,不由脱口而出:
“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
那老人随口跟着他说了两句,便记下了,并不时喃喃起来,“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不如牛与羊……”
守夜的狱差被闹得难以入睡,勒令他们不许说话,可那老人不听,依然喋喋不休。
按照他们说的禁令,僧侣午后出行,被拘一天。贾岛气呼呼终于熬到次日,刚要被放出来,不想那老者又叨叨起“不如牛与羊”的诗句来。
差役告知洛阳县尹,说有一个恒山和尚,放荡不羁,违抗禁令,犯夜被拘,竟还口出狂言,说自己不如牛羊。
洛阳府尹心想,哪里还有如此狂妄之人,让差役将他带上堂来。于是,贾岛再次被推推搡搡带到府衙,但见堂上一人高坐,两班差役威风凛凛,文雅中不失威严。
那人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难道不知我朝僧侣戒令?”
“阿弥陀佛,小僧无本,乃恒岳寺僧,云游至此。初来乍到,忘了返回寄宿庙宇的路径,故在街上被拘。”
贾岛诚惶诚恐,可他想,自己执信五善不犯十戒,又能有什么大罪,今天就豁出去,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那府尹又问,“你来东都,欲往何处,难道连个熟人也没有?”
贾岛一想,既然问了,我不如如实相告,便告诉他:“我到洛阳是找一位张前辈,他姓张名籍,字文昌……”
“哼!竟敢和太祝大人套近乎。”县尹一阵冷笑,乜斜着眼看着他。
贾岛竟被唬住了,心想,难道张籍已成了太祝大人。
县尹唤过一名差役,低语一番。少顷,只见后堂出来一人,穿一件绿色官袍,年约四十,显出一脸的英气,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加贾岛,摇了摇头。
县尹冷冷地看了一眼贾岛,笑着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僧初来洛阳,并不认识这位大人。”贾岛看了看,摇了摇头。
“大胆狂僧!你不是和太祝张大人是熟人么?我郑余庆为官多年,还没见过你这等拉虎皮做大旗的狂妄之徒。”他越发显得有理,大声呵斥,句句反问,“张大人就在眼前,你有眼无珠,还跟张大人拉关系?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