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时贾岛才抬头看了这位长官一眼,只见他年约四十,头戴乌纱官帽,身穿青色官服,脚蹬一双白底黑色布靴,一派文雅之正气,一身道貌岸然之豪爽。他也微微含笑,打量着贾岛,他称贾岛作起诗来认真痴迷,值得每个作诗为文者效仿学习。末了他又问贾岛:

“这位师傅,你是否晓得我是何人?”

“阿弥陀佛,小僧初到洛阳,人地生疏,还望见谅。”

一差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告诉他这是洛阳令韩愈韩大人。贾岛一听,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双手合十躬身一揖,说道:“善哉善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不想冲撞的竟是韩大人啊!”

别看这河南令,在别的地方不过是七品小官,可是在东都洛阳,它却已是五品大员了。真是不打不相识,这一误撞韩愈,竟促成了此后的一段佳话。

贾岛回到张籍府中,把今天的险遇讲给张籍。他听了乐得笑道:“哈哈哈,这两天我正准备带你去拜见恩师的,不想让你误打误撞倒先给见了。”

他告诉贾岛,别看这洛阳令,在别的地方不过是七品小官,可是在东都洛阳,它却已是五品大员的级别了。当今的文坛名士,数百过千,可其中有两个人,却不得不提。他们是谁呢?一个是他的恩师韩愈韩退之;另一个是他的知交孟郊孟东野。

张籍说:“我当初羡慕东野的诗,便认识了孟前辈,并和他结成了忘年之交。贞元十四年,我初到长安应举,举目无亲,孟前辈又介绍我认识了韩公,我们常在一起探讨诗文,遂成挚交。在韩大人的帮助下,我考中进士,后又几经周折,来到洛阳做了这个小小的七品太祝。”

“我看那韩退之韩大人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怎么前一个韩公,后一个韩公的?”贾岛问道。

见贾岛这样问,张籍顿了顿说:“无本贤弟,我这么说,不仅是向你表白他与我有恩,更是向你说明二位恩公的人品。而且,不是我恭维,人品之上,他们的文才在我朝以前,实可谓前无古人了。”

他告诉贾岛,恩师韩公为人忠厚耿直,朝野尽知,他的诗文,更可谓绝世之作,篇篇精绝。

刚一遇到韩愈,贾岛就被他的胸襟和气质慑服,再听张籍这么一说,他更是五体投地地佩服,恨不得早早拜会一下这位韩大人。

东都洛阳,有宫城、皇城和京城三重,京都之内,纵横各十街,整齐划一,表现出非凡的帝都气派。虽已进入初冬,洛阳的天空尚包含着暖暖之意。第二天,贾岛在张籍的陪同下,前往定嘉门内建春街韩愈府邸。

张籍可是这里的常客,不需家人通报,他俩径直走了进去。这里并不华丽堂皇,只不过十几间厅房罢了,也不饲养什么花鸟虫鱼,有别于其他名府富宅的是,院子里多地是山石花木,沿着曲曲通道,两边有梅兰竹菊相互点缀,院子正中的竹丛里,砌一个池子,有座假山耸立着,周围围着绿莹莹一汪池水,让人不由感觉出一丝雅致来。

两人进得厅堂,只见那天遇见的韩大人正坐在那里,身边还有两个人。他们一边品茶,一边攀谈。一个约有五十上下,一身布衣,虽然如此装束,可他那一副浓眉豹眼,一口豪爽话语,尽显耿直豪爽的英雄气概。另一位和贾岛一般年纪,眉清目秀的,虽不曾为僧,可头顶也是一片青光,再加之他一身白色长衫,显出一份异样的英气。

韩愈一见,原来是张籍和那天撞见的那个和尚,很是稀奇。

见恩师猜疑,张籍连忙解释:“韩公,这是学生最近新交的僧友无本和尚。那天冒昧冲撞了你,今天是特来向你请罪。”

韩愈哈哈一笑,连忙起身让座,吩咐家人快去沏茶。他看了看贾岛、张籍,笑道:“那里那里,我和这位小师傅已经认识了,我很欣赏他的诗才和作诗的态度。”

韩愈把那天在大街上撞识贾岛的事讲给身边二人,他们一听哈哈大笑。那年长的禁不住笑道:“哈哈哈,洛阳不愧为文士集聚之地,随便一碰,就是个诗人呀。”

张籍将那两位介绍给贾岛。那位年长的姓刘名叉,年轻的姓卢名仝,二人皆好诗之徒,值得大家相互深交,相互切磋诗技的师友。

两人连忙谦让,相互介绍。卢仝一听贾岛是范阳人,高兴地一跃而起,一把拉住他的手,兴奋地说:“我们范阳还真是出人才的地方,早先出过蜀主刘备刘玄德,我唐之初,又出了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如今,无本师傅一到洛阳,就得到韩大人的赏识,日后定有出头之时啊!”

原来,眼前这俩人却都有些来头。

卢仝自号玉川子,原是范阳涿州人氏,只因藩镇之乱,家人带着还是幼童的他四处逃亡,最后落脚洛阳。家境贫困的他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小小年纪似乎已看破红尘,厌倦了仕途前程,多年前便隐居少室山,刻苦读书,习诗作文,却并不稀罕什么科举应试。卢仝的诗作,善于反映当时腐败的朝政与民生疾苦,风格奇特,近于散文,深受韩愈赏识。他隐居洛阳,生活也相当清贫。听韩愈说,他家里只有几间堆满了书籍的破屋,当时逃难至此的老仆婢女一直跟着他。再算上他的父母双亲,已是十余口人。韩愈喜欢卢仝,欣赏他的诗,他爱其诗而后礼遇之,闲来无事就邀卢仝到府上,备了酒茶饭食,谈些作诗为文,末了再赠些银两给他,以便资补一下他的生活。卢仝对此自然感激不尽。

而那刘叉,也是幽燕人氏,年轻时身强力壮,曾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由于心强气盛,被人羞辱,一怒之下竟杀了羞辱他的人。他一见惹下祸端,索性卷了铺盖逃之夭夭。后来,新皇登基,天下大赦,刘叉又回到家中。这时的他却早已今非昔比,竟神话般由当初的那个莽汉出落成一介书生。原来,事发之后,他藏匿于一道观之中,那观主心性慈善,有救人于水火之心,便教他为人之礼,为文之法,几年下来,他竟成了一个粗中显秀的文士,也能写出许多绝妙好诗。只是,他在道观待久了,厌倦了道家所谓的虚空修养,留下了“披图醮录益乱神,此法哪能坚此身”的诗句在道观墙院上,又辞别师傅,闯荡江湖去了。这位刘叉,做起诗来风格犷放而怪僻,虽然险怪晦涩,却多能突破传统模式,也颇得时人效仿。当初,他听说韩愈韩大人接纳天下的读书人,就去投奔,此后就长居韩府 ,成了韩愈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