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几天,贺兰朋吉不及时给贾岛哥俩准备斋饭行囊。

孟师傅一旁看了,哈哈直笑,说道:“三啊,你本要长他们几岁,也老大不小了,心眼小得针眼样,咋就像个孩子?”

贺兰朋吉憨憨的脸上一阵通红,他想向师傅狡辩,贾岛一旁忙打圆腔,替他辩解:“朋吉师兄,咱们虽然要分手了,可我们还会回来的,又不是生离死别,还有啥舍不得呢?”一句话逗得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已是九月,正值月中,一轮皓月挂在凄寒的夜空。那晚,贾岛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首《上谷旅夜》,赠给孟师傅,诗中写道:

世难那堪恨旅游,龙钟更是对穷秋。

故园千里数行泪,邻杵一声终夜愁。

月到寒窗空皓晶,风翻落叶更飕飗。

此心不向常人说,倚识平津万户侯。

这首诗,首先写自己不忍又不得不离开大家的惋惜和无奈,正是深秋时节,如今要与孟师傅相别千里,伴随着邻居笃笃的杵衣声,贾岛看着窗外寒空中那轮皓月,看着飕飗寒风中翻卷的落叶,他更是百感交集彻夜难眠。可是,此刻的心情说了又有谁能体会得出,为了使自己的诗名能写入大唐诗史,他只有用行动来证明给大家。

见了贾岛的赠诗,贺兰朋吉眼里也放出光来,他要贾岛给自己也作一首。贾岛并不推辞,他想了片刻,提笔而书,一首《上谷宿开元寺》落在纸上。诗曰:

诗成一夜月中题,便卧松风到曙鸡。

带月时闻山鸟语,郡城知近武陵溪。

诗中说自己一夜作诗,直至曙鸡报晓方才作罢,接着用一个形象地比喻,一语双关地抒写了自己此时此刻也是不忍离别的一片难耐之情。

捧着赠诗,贺兰朋吉爱不释手,直将它当作宝贝似的,一遍又一遍咏读。

哥俩别过孟师傅以及贺兰朋吉等人,离开开元寺一路往南,这日来到了易州地界,贾岛不由想起郑山人和郝居士来,俩人便径直奔龙兴寺而来。

多年不见,郑山人既感突然,又很惊喜,旧友来访他又怎能不高兴呢?

郑山人依然那么热情,他要挽留贾岛多住些时日。他听说贾岛急着要到洛阳去,于是连忙让寺中小沙弥去请居士郝逸人,只说有旧友来访。

晚上,用过斋饭,沏了清茶,四人聚在郑山人的斋房里,灯光一夜未息,他们不知不觉畅谈了个通宵达旦。

郝逸人告诉他俩,他有个表亲姓彭,如今在博陵郡任兵曹之职,他虽是武官,却又是个诗痴。他对贾岛说,自己曾向这位表亲提起浪仙的大名,他也听说过你的名字,只叹无缘相见。你们如今既然要路过博陵,不如前去认识一下,他一定不会慢待你们的。接着,郝逸人修书一封,让贾岛顺便带上。

俩人来到易州博陵郡,贾岛按郝逸人所指点的,来到彭兵曹的官廨,向衙役递上郝逸人的书信。

少顷,一位三十左右的官员,匆忙忙迎了出来。他穿一件淡绿官服,年岁方刚,一脸英气,表情中充满热情。见了哥俩,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无本师傅,幸会幸会,快请二位师傅入室就座。”

彭兵曹见了他二人,仿佛旧交一般,哥俩对他却不甚了解,只是处于理性地相互谦让。

原来,这彭兵曹也是范阳人氏,早年参加府试时就知道了范阳石楼贾浪仙,对他那首《剑客》佩服得更是五体投地,想不通当年壮志凌云的贾浪仙,怎么会皈依佛门,成了眼前的无本和尚。若不是表兄那封书信,他说啥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和尚,就是令自己曾经敬佩不已的幽燕骚客贾浪仙。

“无本师傅,我想问问,不知你怎么就做了和尚?”彭兵曹带着疑虑问道。

“阿弥陀佛,”贾岛微微一笑,叹道,“唉,当年府试受挫,又苦于生计,便和师伯去了恒山,做了和尚。”

“堂兄虽然修行多年,可他没有一刻不迷恋他的诗。”无可在一边补充,向彭兵曹炫耀,“不仅如此,他还和当今诗坛盟主张籍、韩愈交了师友呢?”

无可一句话,将彭兵曹惊异地瞠目结舌,他简直不信,眼前这个和尚,怎么又会和张籍、韩愈是师友,不由斜着眼直愣愣看着贾岛。

贾岛又是微微一笑,说道,“纯属偶然,幸会而已。”接着,他将自己初到洛阳,以推敲误撞恩师韩愈之事告诉了彭兵曹。

彭兵曹听得将信将疑,可又不得不信,越发感到稀奇。

这次前往洛阳,将要拜会前辈张籍,拜会恩师韩愈。离开他们已快两年了,不知二位现在怎样了。想着想着,贾岛觉着,还是应该写首诗带给他们,权当是见面之礼。他思索了一会,一首《携新文诣张籍韩愈途中成》便构思出来,洋洋洒洒就是数十言一首五律。

彭兵曹看得惊奇,这真是笔到神来无可挑剔,只有感叹地夸口:“无本师傅,你真不愧为当今诗才呀,佩服佩服!”

宪宗元和元年(806),初冬。

贾岛再次来到洛阳,带着他的堂弟无可和尚。一到洛阳,贾岛径直往太祝张籍府中赶去。无可早被眼前的气势迷惑了,只叹自己跟着堂兄,无暇欣赏东都洛阳繁荣景象,一路上只是东张西望地看着稀奇。

几年不见,张籍虽然还在太祝任上,可人明显不同先前,眼里少了一份初见时的英姿豪爽,多了几分稳重成熟。

张籍将哥俩迎进屋中,一面令家人准备斋饭,一面热切地嘘寒问暖。他一见无可,笑着说道:“无本贤弟,这位就是堂弟区儿吧?”

“哦,正是。”贾岛忙令无可拜见张前辈。

无可拱手一揖,正要行礼,张籍一旁劝道:“免礼免礼,搞那些形式做甚。”直把无可窘得满脸通红,唯唯诺诺不知说什么好。

吃过晚饭,大家坐在张籍的客堂闲聊。贾岛借机解开行囊,取出他和无可的诗作让张籍欣赏,也顺便递上那首《携新文诣张籍韩愈途中成》。

张籍接过诗笺,细细咏读:

袖有新成诗,欲见张韩老。

青竹未生翼,一步万里道。

仰望青冥天,云雪压我脑。

失却终南山,惆怅满怀抱。

安得西北风,身愿变蓬草。

地祗闻此语,突出惊我倒。

看罢诗笺,他说道:“无本师傅,你的诗作构思精特,用种种奇思妙想来表现急于请谒的迫切心情,着实能反映出了你作诗刻意求奇的品行,不错!确实不错!”接着他分析道:“尤其诗中‘地祗闻此语,突出惊我倒’一句,既写自己作诗之痴,又写所作诗句的奇妙,结得很有谐趣,值得称颂啊。只是把我恭维得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