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告诉贾岛,这几年朝中多变。贞元十九年京畿大旱,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恩师韩公不忍百姓受苦,直谏德宗皇帝,请求他缓征京畿百姓的赋税。谁知他力不从心,直谏未成,反而被贬出京城,到千里之外的广东连州阳山县做了县令。对由韩公爱民如子,深受上下好评,不久又转为江陵府法曹参军。今年顺宗即位,大赦天下,韩公才于六月返回长安。只因有人对韩公的文章说三道四,他怕再遭非难,就想避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后来,他就以国子博士的身份转至洛阳,兼职从六品上阶的都官员外郎,现在仍然住在旧时府邸。
他俩听得时惊时喜,时而担忧,时而庆幸,直怨张籍不会说话,不先告诉他们结果。
韩愈府邸,依然是先前那般布局,只是院子里的花木少了许多。
这天,贾岛三人来到韩府。张籍、贾岛拜过恩师,并把无可介绍给他。见是贾岛堂弟,也是好诗之辈,韩愈热情地要把无可让了上座。相互间一番推诿,还是一字儿坐定。
见到恩师韩公,贾岛不知说什么好。那日听张籍说了恩师的情况,他恭敬地说道:
“几年不见,听张前辈所言,可知恩师受苦了。”
韩愈捋捋浓黑的胡须,哈哈笑道:“那里那里,又不是掉脑袋的事,何苦之有啊。再说了,为了黎民百姓,我受点苦又有什么,总比那些穷苦百姓强吧。”
见韩愈如此豁达大度,贾岛再受感动。无可听了,也敬佩得连连称奇。
韩愈告诉大家,安史之乱以后,朝中多有变故,一朝天子一朝臣,伴君实如伴恶虎。尤其近年,德宗皇帝生性猜疑,志大才疏,在位时曾留下许多弊政。他被贬阳山,就是因为在德宗那里多说了几句实话,可作为朝臣,又有什么办法呢?后来顺宗皇帝李诵继位,朝中有识之士无不暗暗称快,顺宗皇帝不仅为人宽仁,礼重师傅,见辄先拜,而且对朝中宦官专权早已痛恨不已。他继位后,立即提拔自己在东宫的旧臣,进行革新,废宫市制度,罢五坊闲役,谁知这次革新大大触犯了宦官集团的利益,自己偏偏又患了中风不语之症。最后,由于力不从心,刚刚起步的永贞革新就遭到失败,还发生了“二王八司马”事变的惨剧,王伾、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八位贤臣,诛的诛,贬的贬,留下多少遗憾。
叛军为非作乱,下官贪赃枉法,那是历朝都有的事,可他从未听过,高高在上的皇室朝廷,竟也有如此令人气愤之事,这才是忠言逆耳啊。这次韩愈拜国子博士,官居六品,实蒙顺宗继位大赦之恩。他想,就凭恩师耿直秉政的性格,当时若在京城,肯定也会受此株连的,心中禁不住又为恩师被贬阳山而暗自庆幸。
贾岛来到府上,也没有了当初的怯懦。韩愈请他俩就居自己宅中,他也并不推辞。
第一次在韩府自由走动,无可的眼里心里满是新鲜。哥俩跟着韩公的侄儿韩老成往后面客房走去。
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韩老成嘀咕道:“又是我那犬子湘儿,不好好用功,只知贪玩,拿支竹箫吱吱呜呜地乱吹。”
他们穿过一个长廊,果然是一位少年,手捧竹箫,专心吹奏,空气里回荡着悠悠的箫声。他一见父亲,急忙停止吹奏,低垂了头等着挨骂。
韩老成斜着眼瞪了他一下,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还不快去用功,就知道贪玩。吹吹吹,能吹出个啥名堂。”听见有人说话,屋子里一下涌出三个少年。他们一见贾岛哥俩,纷纷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说道:“老成兄,这二位和尚到咱家干啥?”
老成连忙唤过他们四个,说道:“既然符儿问我,你们不妨也认识一下,大家以后毕竟要在一块住些日子的。”
他指了指贾岛,说:“这位就是那年小叔在街上结识的无本师傅,可是作诗奇才。”接着又拉着无可说,“他是无本师傅的堂弟,法名无可,这次初到洛阳,你们几个可要多多照顾呀。”
他们见来了客人,又是善诗之人,连连点头,满口答应。随后又吵吵嚷嚷来到客房,铺床取被一阵忙乎,好不热闹欢喜。
这四位哥儿,刚才问话的是韩公长子韩符,弟弟韩昶。另外两个是老成的儿子,长子韩滂,吹箫的是次子韩湘。
在恩师韩公家住了些日子,他对韩公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对家里上上下下熟悉了许多。
恩师韩公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伯仲叔季,他排行老四,二哥三哥幼年即殇,他三岁的时候,父母也双双病故。后来,大哥韩会被贬岭南,一家老小千里迢迢去了那里。不久,大哥又一病不起,抛下他们一命归西。还是家嫂郑夫人善良贤淑,把他和比他仅小几岁的侄儿老成抚养成人。韩公自幼便知读书,日记千言,稍长就已精通六经、百家之学,二十五岁时便考中进士。韩公任四门博士,后又迁监察御史,只因京畿大旱,民不聊生,他谏言请求缓解百姓赋税,反被德宗贬到阳山,一下子从五品之职降为八品县令。直到年初才由江陵调回,任职国子博士,分司东都洛阳。
韩公不仅为人正直,刚正不阿,而且他的文才更是卓然树立,自成一家。他的《原道》《原性》《师说》等文章,无一不深入浅出,富含哲理,而且文笔独特,不覆前人之辙,被当代人士敬仰,他们偏又望之而不能及,满口里只是赞叹。他的儿子侄孙,又潜移默化得其许多教诲,虽然年幼,已皆能作出许多精妙诗文。尤其侄孙韩湘,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却最为聪慧,深受韩公疼爱。
这天,韩府来了一位旧友,只见他一身布衣,脚穿麻鞋,头髻不整,满脸髭须。他一进屋,先唠唠叨叨抱怨不休,出口诳语,大大咧咧的他直埋怨贾岛来洛阳多时,为什么不去他那儿住住。他还说,几年不见,一想着作诗,就想到他的忘年之交贾浪仙。
韩愈府山来了一人,无可没见过此人,正在疑虑。
贾岛一听是刘叉,急忙过去见礼,连连致歉:“阿弥陀佛,刘兄说的哪里话,这可真把贫僧委屈了。”
接着他又连忙把无可介绍给刘叉。刘叉见还有一位和尚,先少了些埋怨的话语,端起茶喝了起来。
可是,茶喝了没几杯,他的言语又多了起来,恢复了刚才粗嗓大眼急人快语的形象。他询问贾岛这两年都作些啥诗,又埋怨贾岛怎么不来洛阳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