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籍托人捎来书信,告诉了孟郊任职太常寺试协律郎的事。贾岛听了暗自高兴,随即和堂弟无可商量,准备择日前往洛阳,拜会一下恩师韩愈的那个老学生。
贾岛初到洛阳时,就已听到孟郊的诗名。当日在韩府,刘叉又向他提起,使他常常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是,老天爷并不成全他,孟郊偏偏身在长安。他只好自我安慰,喃喃自语地说,“孟郊既是恩师的门生之一,认识他自然是迟早的事,还不如在认识他以前,对他这人,对他的诗做一些了解,这不是更好?”
寄居天仙寺后,贾岛又从刘叉那里了解了更多关于孟郊的事。
孟郊小时候,随父亲孟庭珍住在洛阳,不幸的是父亲早年病故,母亲拉扯着他们哥仨长大成人。虽然家里贫困,可是他不安于贫,不趋时尚,隐居嵩山,刻苦吟诗,并自称为处士。直到四十多岁,才弃隐试举,可是他多年久困文场,直到四十六岁时才考中进士。后来,他又在洛阳及江南老家住了四年,才到长安应吏部选,在溧阳做了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带着母亲前去就任。这个五十岁的县尉,终日只会吟诗饮酒,并不善于办理公事。县令没有办法,只好另外找一个人代替他办公,自然就扣掉了他的一半俸禄。
就是这么一位不会做官的老进士,写起诗来却得心应手。一首《游子吟》,写出了一位在外游子对母亲的挚爱,一首《登科后》,更把久居科场终得一第的举子们喜悦激动的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尤其他的五古诗,开前人之先河,独辟蹊径,自成一家。
孟郊的诗风,继承了与他同姓的前代诗人孟浩然,但是他的诗却比孟浩然更显得古淡清寒。贾岛觉着,孟郊诗的这种古淡,是他半生孤苦贫寒的表现,是他的孤僻、高洁、不谐俗的性格的具体表现,这来自于他半生的贫寒,实属于寒士无奈的悲鸣。自己虽然身在佛门,却也和孟郊一样痴迷作诗。尤其近来看了他的诗作,更从中找到了许多作诗的默契。他喜欢选字炼意,孟郊也擅长在字句上下功夫,他讲究作诗要平中见奇,孟郊也总是思路独特善劈蹊径。
为了有朝一日见到孟郊,能有一份见面之礼,贾岛用了好几天时间,终于写了一首《投孟郊》的诗,准备到合适的时机献给他。
一天,刘叉大老远找来,也没有什么礼仪讲究。他见了贾岛,首先大大咧咧发了一通牢骚,末了又情不自禁地告诉贾岛哥俩,说是曾在乌行中宅中碰见一位秀才,一定要他们前去认识一下。
“乌行中?干啥的呀?”贾岛一愣,这人并不认识啊。
“乌员外可是方圆百里一大名士,他早年曾在朝为官,后来承蒙圣上恩赐,在嵩山石淙村建有豪宅别业。”刘叉又是一阵啰唆,“来往于他家的,没有长幼之分,尽是当今文士名流。”
刘叉所说的乌行中,就住在嵩山东南石淙村,离这儿不过三五十里,加之刘叉一再唆使,贾岛听了也十分好奇,便想见识一下那位秀才,便答应了他。
已是仲夏时节,一个朗朗晴日,贾岛、无可在刘叉的陪同下,前往石淙村拜会乌行中,寻访刘叉言说的那位姚秀才。
不过半日,三人已来到石淙村前。
石淙村处在高处,视野开阔,举目四望,一切尽收眼底。西面是巍巍嵩山,东面则有良田千顷,南面有一条小溪绕过村子,缓缓地流淌。既有高山相伴,又有细水长流,而且这里还以盛产砚石远近闻名,堪称风水宝地。
贾岛看了不禁暗自称奇,这种地方,肯定是藏龙卧虎之地,看来还得感谢刘兄,若不是他,还不知有谁能介绍他到这儿来呢。
乌员外的庄子坐北朝南,红漆大门,铜钉镶嵌,无不给人肃然大气之感。门外数十棵青松高高耸立,一片荫凉,门内花木成行,姹紫嫣红,争相斗艳。院内的房屋青砖蓝瓦,琉璃镶檐,竟有百十间之多,一座假山蹲在池中,水中有鱼儿游荡,山上是小亭座座,一条小径曲曲幽幽,沿了假山崎岖而上,自成美妙幽远之境。身在院中,怎不让人赞叹。
刘叉已是这里的常客,他带着贾岛哥俩径直进了乌员外的客堂。
乌员外一身淡黄短衫,脚穿轻便布鞋,长须过胸,头发青灰,虽说已有七十左右,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乌员外正在品茶,他见了刘叉他们,连忙起身相迎,吩咐家人沏茶待客。
“哈哈,刘贤弟造访寒舍,老夫失迎了。”
“老兄如此说来可就见外了。”刘叉回礼,顺便将贾岛哥俩介绍给他,“这二位师傅是我挚友,熟知佛理,精通诗学,今天我特意将他们带来,让他们见识一下老兄的别业豪宅。”
“那里那里,随便玩玩,尽兴尽兴。”乌员外答道。
几杯凉茶下肚,刘叉又问道:“老兄,不知那次在府上碰见的姚秀才还在吗?”
“在呀,我这算把他养起来了。”乌员外说得大家不由一愣。他接着说,“这位姚秀才本是要进京赶考的,谁知在我庄上呆了几日,竟把我那两个犬子和外甥给迷住了,非要向他学诗习文。这不,已来了数月,成天在后书房用功呢!”
贾岛心想,这姚秀才到底哪里人氏,才学高得竟有被人拖住不放的事,看来还是见识一下。他这人爱嘀咕,嘀咕着不由自主就开了腔:
“阿弥陀佛,乌施主这么说来,姚秀才可是很有才学?”
“当然,当然。”
“如不嫌弃,不妨让我见识一下,交交朋友,只怕他不肯赏脸啊?”
怎么了,今天贾岛觉着自己的话多得往外溢,他虽然说出了口,可又觉着有些后悔。
“那里那里,姚秀才待人随和,不会见外的。”乌员外说着,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个丫环走了出去。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浪笑,“哈哈哈,不知今儿来了哪里的客人,还要我出来陪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