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先生与鸿钧的交情非同一般,如今他又是立诚公学的校董,王先生在他手下教学,将孙子交给王先生,孟纪氏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呢。
张盟祺去世后,王先生不仅当思明的先生,还接受了张盟祺的遗嘱,准备在合适时给思明和云焕把婚事办了。思明到立诚公学上学后,孟纪氏想让云焕住在孟家,周品儒说,“不念书了,就让娃先回周家,毕竟还没有结婚,住过去不好。”孟纪氏只想云焕既是思明媳妇,迟早也要过来的,可亲家这一说,她不得不让云焕暂时回了周家,待字闺中。
那天在槐园堡,恒昌向孟纪氏提出给思明娶媳妇,看来这事确实该办了。孟纪氏让思明给王先生捎话,托他给俩娃看个日子,再向周家议定日子,把云焕娶回来。
思明和云焕结婚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十,这是王先生按着两人的生辰八字掐定的日子。王先生说,“这些年,孟家遇到这样那样的灾辙,如今终于渡过难关,咱也趁俩娃的婚礼,让孟家好好响动响动。”
“先生说得对,用锣鼓铜器震一震,冲冲孟家这些年的阴晦邪气。”
“就是”
“先生看的日子好,选在二月,刚好让亲戚朋友再过一个罢茬年,好好吃喝一顿。”
两年前,思明的姐姐孟桃和张盟祺的儿子景范成了亲,孟、张两家再次亲上加亲,也由过去的异姓兄弟发展成如今的儿女亲家。张盟祺去世后,景范顺理成章地承担起父亲当年对孟家的承诺,接掌起两家的事务。如今,孟桃的孩子也多半岁了,孟纪氏趁着自己还年轻,一天到晚管外孙,也落得一时的踏实。
思明早早向学校请了假。本来三四天,眨眼也就到了,可思明总觉得时间缓慢得像暂停了似的让人熬煎。这几天,孟家里外的人都在忙碌,尤其景范和孟桃,他们像两颗棋子,或者说两个皮影儿,景范作为孟家代表,被指挥来指挥去,不是邀请左邻右舍过来帮忙,就是搭彩棚搬桌椅请厨师,孟桃在家里和妇女相奉布洞房设花堂。
好不容易熬到二月初九,思明的结婚日子终于到了。午饭后,景范领着搬嫁妆抬食摞的毛头小伙抬着酒壶盘柱,端着鸡蛋罐罐,去周家堡送箱子。他们抬上一对大红木箱,里面装着红包袱,裹着云焕明日上轿时穿戴的等身红和红绸盖头,当然还有茶酒副食核桃枣儿其他零碎。晚上,景范还安排人给思明烘房暖炕,等到周家堡的梳头妇女们配好盆柱,完成了烦琐的礼数,他们不敢停留,又急匆匆回了金城堡。
第二天一早,孟家的远近亲戚都来了,他们拿着木版画儿,带上各样贺礼到了金城堡,甚至县城许多有感于孟家的人也过来行门户以示祝贺。姨夫恒昌更是连家起,杨纪氏、宝珍、继祖、继宗都来了。杨纪氏早早向思明他婆问了安,就吩咐继祖继宗哥俩多长点眼色,有啥活做啥活,甭在那里愣着只将自己当成吃汤水的客人。孟家内外热闹非凡,锣鼓家伙从前庭到后院整个敲了一遍。
景范按照当地习俗,领着花轿,陪房的骑着大马,去周家堡叫媳妇。他们进了云焕家,经过烦琐的仪式后,长长的送亲队伍出了周家堡,一路浩浩荡荡往东而来。送亲队伍到金城堡西门外落轿,新郎官思明穿婚袍戴礼帽,牵着枣红马在路口迎候。云焕的舅舅给思明披了红插了花,又是一番嬉闹折腾,云焕坐着四抬花轿,在悠扬喜庆的迎亲唢呐中到了孟家门前。婚轿徐徐落下,迅即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孟纪氏被人用锅底煤灰涂抹成大花脸,她穿着孟桃结婚时的红袄,打扮得像花枝招展的老妖婆。孟纪氏被大家簇拥着嘻嘻哈哈出了前门,只见她手端熨斗,围着花轿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揭开轿帘,将坠身钱塞给新媳妇。云焕乖巧地伸出头来,让阿家婆在她头上插上一根筷子。随后,梳头妇女轻轻地扶她下轿,跟在一个老头身后。那老头不是别人,却是思明的姨夫恒昌,他提着一个木斗,边走边唱,“一撒麸子二撒料,三撒媳妇下了轿;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人进了门。”云焕头顶盖头,由梳头妇女搀着缓缓地走进孟家大门。
孟家前门的喜联贴着“门前车马迎淑女,堂上酒肴宴嘉宾”,二门口写着“备数席山肴聊还子孙债,饮几杯水酒巧结儿女缘”,而在新房门口,则贴着“烛影摇红郎半醉,杯光扰乱女含羞。”对联是王先生拟的,也是他写的,红纸金字,大气喜庆,尤其那幽默风趣的内容,让送女的、贺喜的双方客人无不高兴。云焕被梳头妇女领着拜了先祖神位,证婚人王先生乘兴作了一首诗。他高兴地吟道:“你俩读书少小时,芸窗同拜我为师。而今良配仍良友,文笔莫教误画眉。明休拗性呼阿堵,焕且婉言进新衣。相爱不如相谅好,女儿毕竟逊男子。”
姨夫恒昌也借着喜庆,拿出早已备好的一张纸。他说,“我是粗人,没有王先生的好文采。这是我家继祖送给思明两口的,我也说不上啥意思,还托王先生帮忙念念。”
“哈哈哈,他姨夫也不知平时怎么领兵打仗,一见这文绉绉的东西自己先怯了。”王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总觉聚戏情爱真,青梅竹马种前因。绝无向壁低头态,且喜新郎是故人。同窗昔日今同床,天定良缘不寻常。问字论文话往事,梅妆犹带芝兰香。”
大家听着诗词,有人听懂了,有人却听得稀里糊涂。思明和云焕拜完堂,孟纪氏与周品儒互换庚帖,认亲和好。思明按着景范的交代,推开新房门一步跷到炕上,在四个炕角和炕中各踩一脚,再由窗子钻出去,这时云焕才由梳头妇女引入新房,面往里坐在炕上。思明站在窗外,用擀面杖隔窗挑去云焕头上的红绸盖头,然后从门里进来,上到炕上对云焕轻轻踢了三脚,打了三掌,以示她从今往后就要出嫁从夫了。一切礼毕,院子里二十多张桌子同时开席,主家备的是煨罐八碗,先是周家堡所有送客,再是孟家的贺客来宾相奉。执事的一声开席,客人们纷纷捉起筷子抓起勺,提杯举盏,喝酒吃菜,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