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要去南京上学,孟纪氏和母亲云焕一时没了主意。
孟纪氏思忖半天,一句话又顶向王先生。“有啥耽搁不起的,我娘俩现在就盼着他持家过日子,再甭像他爹那样,到处乱折腾!”
“大婶,大哥干的可是大丈夫的事?”于右任解释道。
孟纪氏根本不听他的话,气嘟嘟地说,“我只想让思明平平安安,让孙媳妇给孟家生一堆娃娃。我们再不操心什么大丈夫的事了。”
于右任又跟孟纪氏说,“嫂子,大婶舍不得思明,你可不敢这么想。男娃么,世事大得很,只有让娃走出去才有出息。”
“娘,于先生还是为我们好,咱娘俩不敢这么跟于先生说话。”孟纪氏转身对王先生说,“王先生,你看,这么大的事,还是让思明自己做主吧!”
孟纪氏的话让于右任和王先生心里顷刻亮堂起来,他俩对视了一眼。王先生说,“思明妈,其实呀,有些事娃比你们看得透。话又说回来,大家都是为娃好,以后的事你们就甭操心了。”
婆满脸恼怒地瞪了一眼孟纪氏,重重地拄着拐棍进了后屋。
于右任和王先生辞别孟家老小,回了唐园镇。他们走后,孟纪氏没有去婆婆那里,她径直进了厨房。云焕正在做饭,几个人的谈话她都听进去了。她不知道南京在哪里,有多远。思明在唐园镇上学她都觉得远,一到晚上心里憋得慌,真让他去什么南京上学,还不让猫抓烂了她的胸脯。可是,大家都是为思明好,是为孟家好,许多事她只能埋在心底。
云焕低着头,两个脸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里扑扑腾腾比结婚那天还紧张。孟纪氏看了看云焕,轻叹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又语重心长。
“刚才他们来咱家,要让思明出去念书。”
云焕往锅底添了一把柴火,没有言语。
“唉,真不知念书有啥好,可他们的眼神里一会是肯定,一会是恳求,口口声声说为思明好。你婆说啥都不愿意,可我又害怕真的耽搁了思明。我们一家老小可都得指望他哩!”
“妈,你觉得合适,就让他去吧。”云焕虽然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更矛盾。难道念书多了真有用,王先生念了那么多书,到头来还不是个教书的,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作为小媳妇,她不得不听从母亲的安排。
一个月后,思明去了南京,是于先生亲自领着去的。思明走的时候,孟纪氏和云焕给思明烙了一布袋子石子馍,让他带在路上当干粮吃。
槐园堡是由杨、刘、黄三大户族构成,他们约定俗成,每隔四年的正月初一,全堡人都要聚到关帝庙戏楼广场交堡长。百余年来,堡长全由有威望和能力的人,按照姓氏和各户族排行大小相互轮流。堡内所有公物交于堡长妥善保管,他可以将堡内财物向外出借,但堡内乡邻却不允许转借。堡长借出的器物如有损坏,谁损失谁赔偿。这也是全堡人赋予堡长的权利。当然,槐园所有官方的树木堡产,任何私人不得砍伐侵占,保护村里财产不受损失,这也是堡长应尽的职责和义务。与此同时,槐园堡的祠堂庙宇水渠道路等项管理,以及各家各户的大小事务或者纠纷,堡长也有权过问,及时予以裁决。
杨元昌当上西四团团总那些年,槐园堡众乡亲又公推他当了堡长。凭他的能力,堡长的事捎带着就做了,大家只需依照族规乡约执行即可,一个个反落了个轻松。元昌去世后,乡亲们担心新堡长没有元昌干得好,怯得好多年无人上任。槐园堡一时群龙无首,堡内所有官私事务只得暂归当地保长,而槐园堡保长家在北边葫芦口村,来往并不方便。当然,这堡长也不是白干的,槐园堡一直将沿河二亩地划作官地,谁当堡长归谁,不管收成多寡,所有收获全是堡长的报酬。
恒昌回堡后,对槐园堡其他事情也懒得搭理,他想着消消静静安度晚年。乡亲们却将目光盯在他身上,选出代表登门求拜,请他担任堡长。也是的,偌大的堡子,让个外村人主事也不是长久之计,恒昌思前想后不好推脱,就让继宗去隔壁将老四贞昌唤过来。
恒昌从贞昌口里了解了槐园堡这些年的情况,想让他出来上手。贞昌说,“二哥,你甭推诿了,乡亲们看中的是你。其实,这堡长也没啥当的!”哥俩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非得恒昌出马。
槐园堡人正月初一都不走亲戚,一大早放了鞭炮祭罢家神吃罢饺子,再挨家挨户向近族长辈拜年。到了晌午时分,男人们抬出锣鼓在村道使劲地敲,女人们穿红着绿,循着锣声鼓点扭起秧歌,齐齐嗵嗵涌向戏楼广场。多年不见的交堡长仪式今天又要隆重举行,槐园堡的大人碎娃也自发地汇集戏楼前,无不产生陌生而新鲜的久违和激动。
交堡长的仪式按部就班地举行,没有一丝悬念。在喧天锣鼓中,贞昌作为村民代表,将槐园堡这些年没有堡长的前因后果和造成的诸多弊端向大家做了陈述,再按全堡人的意愿,公推恒昌为槐园堡新任堡长。他当着乡亲们的面,向大家公布了堡内官帐,重申了轮当堡长的姓氏顺序,以及堡长的待遇、权利、义务和责任,接着又将老堡长元昌当年的治团制度和槐园堡乡约重新做了宣读。接着,他就开始和黄道祥清查全堡的公物和数量。
这时,早有人将公物搬到广场上,枪炮火药、农具铁器、升斗秤尺堆了一排。黄道祥对所有公物逐一清点,高声报数。
“槐园堡现有公物共分四类,分别是武装类、文化类、度量类和工具类。其中武装类有弗朗机火炮七门,配套炮架、火药箱子、火桶子,十二支火枪及火药葫芦,大刀二十口,长矛三十杆,长号一个。文化类有芯子七桌,拐子二十八个,排灯十二个。打击乐器有老鼓两面,小鼓一面,铜镲十对,铜锣两面,小锣小镲各六个,另有铁、铜香炉各一个。度量衡器类有老秤、大秤、官斗、丈杆等。工具类有大绳、绞车、铁锤等。”
贞昌左手拿着一本毛边黄纸册,右手捏一杆毛笔,一丝不苟地在纸册上做着标记。黄道祥念完了,杨贞昌也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