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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恒昌和贞昌他们商量疏通渠道的事。他说:

“明年是明年的事,有些事越缓越难弄。我想了,今年必须修,你先听听我的想法。”见老四贞昌没有言语,他继续说,“咱还是老办法,有钱出钱,没钱出力,花多花少,到时候你报个数,我想办法把缺的钱补上。”

“只要不操钱的心,其他事全包在我身上。”贞昌熬煎的是钱,不但他家,槐园堡每家每户都缺钱缺粮,最不缺的就是劳力。

“其实,就是每天在工场吃饭花些钱,要不就是买铁锨、䦆头、石锤,再买一些白灰,估计也花不了几个钱。”

“老四,其他事你得操心,关键是把继祖给我领上,让他参与进来。要不这货一天到晚老不安生。”

恒昌说着,瞥了一眼继祖。继祖听了连忙解释:“爹,四叔,你们甭担心,我忙的也是正事。”

“啥正事?赶紧跟你四叔好好学着过日子,再甭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劳心费神不说,到最后屁都不顶!”

恒昌的话让继祖没法辩解。恒昌又说,“老四,这修渠干活,让继宗继堂几个都去。”

一呼百应,槐园堡修渠的倡议得到各家的一致同意。本来村里人利用冬闲,准备出去打胡基、做木活,或者给人盖房,除了图个肚子圆,还能为家里多少添补一点,要不到收粮交税时又得熬煎发愁。忽然听说要修渠,而且恒昌负责管饭,大家听后无不兴奋,纷纷赞叹新堡长给村人办了实事。

工程开始了,大家都不惜力气,即便干得筋疲力尽,吃一顿睡一觉就又回来了。继祖和继堂跟着四叔忙前忙后,宝珍和榴花负责在家蒸馍、做饭,继堂按时给工场送饭送水。不知不觉两个多月过去了,这段时间最高兴的要算宝珍了。宝珍长着一双大脚板,天生是在外面跑动的人,根本在家闲不住,而且干活儿也麻利,稍有空间就帮着继堂到工场给大家打饭。

四五里长的顺阳渠重新疏通。后面,大家就要考虑如何上渠引水了。

上渠是槐园堡人集体浇地的叫法。平常年份每年上渠一两次,遇到天旱少雨时,上渠次数就多一些,有时三四次,有时甚至更多。每次上渠前一晚上,堡长要亲自敲锣通知各家做好准备,所有劳力不得远离,偶有杂事者必须向渠长请假,获批后方可办事,完事后必须迅速补上。

浇地当天,上渠人各自赶到指定地方,按人头分工。一切就绪,堡长宣布下河闸挡水,水流入渠后,分派劳力巡渠看水,其他人回村浇地。浇地也有规律,如果这次由上水头往下水头浇,下次就由下水头向上水头回浇。渠水流到谁家地头谁家就浇地,彼此不得抢浇乱浇,巡渠的人不能回来浇地就由邻家帮忙。当然,在家的人除浇自家地外,也可由堡长安排,帮助劳力欠缺的邻家挡水浇地。每次上渠,恒昌都会合情安排,一般多由老人和半大小伙白天出勤,壮年人晚上浇地,直到各家浇完地,渠长宣布用水而结束。

转眼春去夏来,随着气温的渐渐升高,老天爷忽然又不认人了,睁着眼睛不下一点儿雨。收了麦子,种下玉米糜谷,高温干旱随之袭来,将已露头的玉米苗子又晒了回去,即便耐旱的糜谷,也卷成一个个尖细的线筒儿,萎蔫得失了色形。周边村堡开始骚动起来,有的怨天,有的尤人,有的背后指责族长,怪怨乡长县长。

梁家窑也是产生骚乱和愤怒的村堡。梁家窑坐落在漆沮河上游,在槐园堡北边四五里地,是个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梁家窑的农田大都在青龙岭原顶,沿漆沮河滩仅有百十亩水浇地,却都在顺阳渠渠口上,老百姓靠天吃饭,年景好了多收点,年景糟了也就白撂了。因此,他们将沿河这些水浇地当成命根子,金贵得谁都不敢耽搁。

梁家窑人认为,只要有水从地头流过,他们就有吃饭的理由,哪个村堡若要阻止,他们总想着先下手为强,派青壮劳力掮锨扛䦆上渠抢水。因此,每到浇地季节,槐园堡和梁家窑都会因浇地发生械斗。械斗有时小有时大,小的时候相互震慑偶有人受点轻伤,大的时候可能会打得血里捞骨头,甚至出了人命也再正常不过。然而不管大小,大家内心惶惶地胆怯,又不得不正确面对。

许多人背后私语,说是当地的所有太平都是压迫出来的,对他的“暴政”口服心不服,敢怒不敢言。元昌去世后,西四团随之解体,各村堡都是一副惋惜情状,其实内心也有庆幸欢呼的。

由于渠道淤塞,槐园堡人望着细细的漆沮河水流向东南兴叹不已。今年浇地是十多年来的首次,为了本村本族人有口饭吃,梁家人也豁了出去。他们由族长梁嘉旺带头,儿子崇义尾随助威,族里其他叔伯弟兄扛锨掮䦆,举着木杈扫帚,纷纷守在自家地头等着槐园堡人上渠,他们一边把守,一边派人开渠放水。杨元昌在世时,槐园堡的威风气概比别的村堡胜出许多,如今团总不在了,恒昌重新撑起了摊子。槐园堡人也不是吃闲饭的,他们同样聚集了几十号子人,在贞昌带领下扛锨掮镢,举着木杈扫帚浩浩荡荡一路赶来。队伍中更有冒失的,居然扛着一把铡刃。

见槐园堡来了人,梁嘉旺让大家先甭开渠了,都集中力量一致对外。正当两堡人剑拔弩张欲决雌雄之际,不知谁将消息报告了乡公所。出了这事,乡公所不出面怎么显示自己的存在,副乡长李夏松立即来了劲,派他的马弁、自卫队队长冯德海领着保警队十几个队员荷枪而至,耀武扬威地赶来制止漆沮河畔这场浇地纷争。

冯德海挤到对峙的群众中间,不分青红皂白,手舞足蹈地大声呵斥,想阻止住骚乱的场面。梁崇义站出来,脸上心里全是愤懑。他说,“冯队长,你代表的是国民政府乡公所,你来了政府就来了。政府就得让老百姓吃饭,是不?”

冯德海手握着驳壳枪,用枪管抵着自己的脸颊上下划拉着,眼睛不屑地半瞟着天空,严肃地说:

“对,有道理!”

继堂听了立马不依,大声说,“冯队长说的啥话?这啥事都得讲理么!”

冯德海转身看着继宗也是一副不屑。“你小子是谁?让我听听你是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