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园堡与梁家窑为浇地的事闹得不可分交,眼看就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械斗。
杨继宗说:“渠是槐园堡人修的,浇的是槐园堡的地,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我们不浇地,秋后没收成,到时你们催粮要款,我们拿屁上缴呀?”
“噢呵呵!听你说得也有道理呀!”
冯德海点着头,正思忖着如何应付这个场面,身后梁崇义大声喊道:“冯德海,你是啥㞗队长,得是脖子上装了转轴,谁说得都有道理?”
冯德海立马来了气,他迈着大步就向梁崇义扑过去,身后十几个队员也跟着一拥而上。槐园堡这边有人偷着乐,低声私语,“冯德海向来是个人来疯,不占便宜就算吃了亏,今儿咱还没赏他笑脸,他就开始帮咱了。”
冯德海还没走到梁崇义跟前,梁家人已将崇义护住。冯德海看了,呵呵冷笑道,“人家槐园堡人还没说啥,你们抢水的却得势了。你再屄干,看我敢不敢把你绑了去!”
梁嘉旺看着冯德海,一股无名怒火涌出胸膛。“哎,冯队长,你得是吃了李乡长的呛菜?今儿咋连人话都听不懂?”
“我不跟你老汉一般见识,你再这样,甭怪我连你也绑了!”冯德海好像还来了硬的。
恒昌背着双手笑呵呵凑到冯德海跟前。他说,“冯队长,感谢你对咱一方老百姓的挂牵。你回去吧,这是我们两堡的事,有我在就不会出啥乱子。”
昔日的师长真成了只会吭哧的老驴,啥本事都没有了。冯德海觉得李夏松说得不错,并没把他的话放心里去,而是对让他下不了台的梁家父子变本加厉,非得带走不可。
恒昌见冯德海连个眼色也看不出来,突然收住笑容,冷冷地说:
“冯队长,你咋跟娃鸡巴一样,还真的越逗越硬了?”
恒昌的口气硬了起来。“冯队长,不管梁家窑还是槐园堡,你今儿谁也带不走。你今儿敢带走一个人,我就敢叫你屋里的老鼠都戴上枷板。”
冯德海听了恒昌的话,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吓得啥话都不敢再说,领着一帮人灰溜溜走了。
冯德海带着保警队走了,这边的事却并没有了结。梁嘉旺见眼前这恒昌跟元昌当年的做事风格大有不同,他想着怎样才能既可以化解干戈又能顺利浇地。“汪汪汪”,几声狗吠忽然从远处传来,沉闷的声音让人惊骇。众人回头一看,一只二尺多高的黑狗狂奔而至,黑狗身后荡起一层黄尘,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尾随而至。这汉子剃着光头,眼里透出的怒火一颗火星都能点着。
在大家惊恐的眼神中,汉子手提一根扁担,呼哧呼哧站到槐园堡人前面,冲着梁家人喊道:
“我看谁今儿敢跟老杨家过不去!”
原来是卖豆腐的张世发,大家又惊又喜。恒昌不认识他,又似乎觉得在哪里见过,咋看咋眼熟。他心想从哪里跑出这个冒失鬼。
贞昌低声告诉恒昌,“二哥,这是通关镇的张世发。这多年,他常和我们打交道,人义气得像黑旋风李逵。”
恒昌以为是贞昌叫来的帮手,埋怨道。
“老四,咱堡子的事,咋能让外人掺和!咱这是浇地,又不是来打仗的?再说了,真要打仗,就凭你们这群扛着铁锨䦆头的硬肚子货,恐怕还没到人家跟前,一个个早就挨枪子了。”
贞昌向张世发低声解释,制止了他,劝他把狗拉好,小心伤了无辜。张世发看到事情莫名其妙地得到平息,还以为自己迟来一步,不好意思地说:
“四哥,我得是赶了个马后炮?”
恒昌看着他,说道,“小伙子,不管咋说,老哥谢谢你!”
张世发没见过恒昌,问贞昌,“四哥,这是谁?”
“我二哥。”
“哎呀!就是在外头当师长的二哥?”张世发听人说过老杨家有个在外当师长的,今儿这是第一次见面。
恒昌没向张世发解释,他扬手将梁嘉旺召唤过来。“嘉旺兄弟,过来一下。”
嘉旺也纳闷,心想今儿这是咋了,两村人气势汹汹像一对将要鹐仗的斗鸡,恒昌咋就一句话将耀武扬威的冯德海骂了回去。这忽然又冒出个威风八面像是要为槐园堡跟梁家人鱼死网破的张世发,咋又屁都没顾得放就稀里糊涂蔫了苶了。梁嘉旺还没回过神,恒昌又在那说话了。
“嘉旺兄弟,咱有啥都可以商量。哥这些年被闲杂事情惹怕了,不会吃了你。”
嘉旺将铁锨往地上一扎,大摇大摆走过来。恒昌还是那副呵呵带笑的表情。他说,“嘉旺兄弟,咱修渠是为浇地的,无非是谁先谁后的事。再说了,这地多年没浇了,谁家日子都艰难,可再艰难不是也撑了过来。今年既然渠修了,大家都看着把地浇了就好,难道一个个栽眉立眼非得打出人命?”
梁家人不知恒昌啥想法,槐园堡几十号子人赶来,凶得摆出吃人的架势,咋说起话来没有元昌当年的霸气。梁家人也糊涂了,有人甚至叽叽咕咕,怀疑恒昌这只老狐狸的话语是不是绵里藏针,有什么阴谋。
恒昌说:“再说了,这是我们堡子和梁家的私事,我们没想把事惹到乡公所,也没想让旁人乱掺和。”
恒昌的话的确没有火药味,丝毫都没有,而且还都是说理话。嘉旺听罢自个儿先泄了气,虽然还板着脸,其实已经不好意思了。
“嘉旺兄弟,既然我们浇地非得从梁家地头过,那就你们先浇,免得大家都惦念,反而伤了和气。”
恒昌念的经跟槐园堡历任堡长都不一样。他一直是商量的口气,嘉旺再计较下去就是要当着两村人的面扇自己耳光了。有礼不打笑脸客,要知是这,何必当初。梁嘉旺面露愧色地说,“杨师长说的啥话,为浇地两村人打得你死我活,到最后结下冤仇,对谁都没好处。既然你们修的渠,那你们就先浇,只要有梁家人用的水,我就代表全村谢谢你了。”
在梁家人感激和不解的眼神里,这场即将燃爆的械斗像吹涨的猪尿脬忽然被扎了一根枣刺,噗地泄了气,瞬间风平浪息。两村人各自散去,张世发领着黑虎,提着豆腐扁担,跟着大家回了槐园堡。他脸上露着扫兴,一路嘟囔着,埋怨槐园堡咋不给梁家人点厉害。
冯德海碰一鼻子灰,人鬼不像地夹着尾巴溜走的情形,好多天被大家当成笑料,反而有许多人拿张世发扯开话题。
说起张世发,槐园堡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只有恒昌是第一次见到。走在路上,贞昌又给他讲了通关镇张家和槐园堡杨家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