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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听说张世发是张青山的儿子,恒昌忽然眼前一亮。他恍然明白过来,难怪他看起来这么面熟,原来这冒失鬼是刀客青山的儿子。他看着张世发笑着说,同时也是说给大家。

“小兄弟,咱没打没骂,这地还不是槐园堡人先浇?”

张青山是通关镇的人,曾是远近闻名的刀客。他身高二米,体重二百六十斤,长得浓眉大眼,肩宽腰粗,尤其饭量超人,力大无比,人们都称他青山大汉。他一顿能吃三个人的饭,由于身高炕小,他睡觉时腿脚始终得蜷曲着。村里人每天早晨都争占碾子碾麦碾谷。张青山贪睡,早上懒得起来,自然占不到碾子。后来,他索性头天晚上就把碾盘上的碌碡抱到地上,第二天再将碌碡抱上去碾谷碾米,即便睡个自然醒,第一个用碾子的还是他,其他人气得嘴吹脸吊目瞪口呆,又不得不为他的巨大气力喝彩。大家进山驮炭,一般都是两个人相互帮忙,他力气大,他将炭驮子轻轻一抱就能放在牲口背上,两肋下各夹一口袋粮食是经常的事。因此,他总是独来独往。每次进城门洞,别人都抬头挺胸,他不得不低头弯腰。每年收谷,大家基本是一人扛一捆,遇见力气大点的最多扛两捆,可他每一次都扛四大捆。

这个青山大汉与槐园堡杨家的渊源,还得从老三利昌说起。

那是慈禧太后西幸关中的第二年,转眼也三十多年了。当年元昌刚从新疆回来,看着惨不忍睹满目疮痍的漆沮河两岸,再想想新疆那儿的坎儿井流出的涓涓清流浇灌着万亩良田,他首先想到了疏通淤塞的沿河渠道。就是在那次修渠过程中,监管工地的利昌竟然和梁家窑的寡妇混到一块儿。梁家寡妇本是拿身子换钱,可利昌干这事却是偷偷摸摸,也不想多花一文钱。后来事情败露了,元昌觉得老三把人丢尽,整个槐园堡人的脸都烧得能着火。元昌一气之下执行家法族规,利昌经受了刻骨铭心的一场皮肉之苦后,被逐出了家门。

利昌多年读书,干起活腰吊肋子稀,脑子却活泛得很。利昌离家后,最先在山后的老瓷窑店给人背坩泥,背一次两次还勉强撑得住,后来就想着法子投机取巧。半年后,他在那儿的沿山小街租了间小屋住下,当起了坐地贩子,开始着手贩卖瓷器。

两年后,利昌不仅攒了钱,还在当地成了家。他开始让媳妇在家里照看,自己套上骡车,将山里的瓷器拉到锦屏山外换粮食,又将换下的粮食拉到山里换瓷器,他一个生意两头赚,生意越做越大,也在山里山外落下了好名声。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利昌无意中被刀客张青山盯了梢。张青山明里进山驮炭,暗地里却在寻找下手的对象,经过查看打听,利昌的生意包括身世他都有了了解。

当然,锦阳县西北乡的西四团威震锦阳、泥阳、池阳三县,当年的大小军阀、各级官员到了信立乡一带都小心翼翼,走南闯北的刀客张青山岂能不知,他最终选定利昌,就是因为利昌是被驱逐出户的。

张青山劫富济贫的义举方圆尽知,可他肆无忌惮地抢劫利昌财物的消息传到槐园堡,却让杨元昌恼羞成怒。这锦阳地界,谁敢跟西四团的人过不去,跟西四团过不去,就是跟他杨元昌过不去。

杨元昌带着几十个团丁直接去了通关镇,向张青山讨要被抢财物。他们到了通关镇邑岚堡,张青山已将劫来的财物给堡里的贫困人家分光散尽,自己只留着很少一部分。元昌又好气又好笑,也对张青山的义举十分敬佩。他摇摇头,告诫张青山说,“娃,你小子甭以为我们弟兄不和,就想在我们之间横插一杠子,伺机窃取我们的财物。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张青山自以为走惯江湖,还是被元昌的话震慑得不敢言语。“看在你娃没有独吞,把钱施舍出去了,我杨某人敬佩你。希望你以后能干点人事,甭再做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元昌的既往不咎让张青山感到意外,此后几十年他总觉着欠了杨家大大的人情。再后来,利昌也得知大哥和张青山的事,亲自回槐园堡向大哥负荆请罪,一家人重归如旧。只不过,利昌已在老瓷窑店成家立业,也就又回去做他的生意了。

张青山去世前,将自己未了的心愿告诉世发,说不论如何,杨家的仁义都不能忘,咱始终欠着人家的。因此,张世发经常到槐园堡一带卖豆腐,既是为了生计,也是为了不忘父亲的嘱托。

今天抢水械斗的事,张世发是在半道上偶然听到的。得到消息,他将两个豆腐笼往一户人家门内一搁,扛着扁担就奔了过去。最终还是没能还回父亲欠下杨家的那份人情。

本来,世发来槐园堡,总是歇在贞昌家。他见了榴花称呼嫂子,见了继堂又让他叫哥,惹得贞昌嗔怪他。“你这是啥班辈儿,既然把我当老哥,把继堂妈叫嫂子,咋能让继堂把你叫哥?”张世发听了只是挠头憨笑,他辩解说,“四哥,我只和继堂大十数八岁,让他把我叫叔,我脸烧得受不了。咱就胡叫乱答应么!”每次说“胡叫乱答应”,惹得贞昌榴花都捂着肚子笑半天,可张世发就是不改。

榴花在村口碰见世发,招呼他进屋吃饭,世发让贞昌把他领到恒昌家去,说一定要见识见识杨师长。在恒昌家里,杨纪氏本来就认识他,彼此并不生分。他只是想跟师长谝谝。

“小伙子,我早就不是什么师长了,你也再甭问部队那些打打杀杀的没意思的事。”

张世发没有得到有关部队上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再请求,他总感到自己乘兴而来又不能尽兴。恒昌说,“不过,你今儿为我们槐园堡助威来,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哩!”

张世发第一次见到曾经的师长,听他和蔼的话语,反而口笨语拙,不像平时在贞昌家里那么随随便便。他还没开口,恒昌又问,“听说你爹是青山大汉?你们是从山东迁来的?”

“俺只听爹说俺老家在山东青州,俺爷爷还参加过义和团,俺爹后来落户锦阳,才做了刀客。”

“哦,你也是山东来的,继祖妈也是山东人,她是淄博的。”

“噢,俺姨也是山东的。我从没去过,也不知青州在哪,淄博在哪,说不定咱还是亲戚哩。”

张世发和恒昌谝了半天,才担着他的两个豆腐笼回了通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