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小雨离十五岁还差三个月。生理上是来得比较晚的,但俗话说慢工出细活,上帝的沉吟不语自有他的匠心所在。事实上,同龄女伴所经历的那种动荡不安的苦闷境遇,那种凄迷与诗性的体验,那种对如水温柔的向往及对美德与邪恶的拆辩,早在她的心头苦苦摇曳,她被许多来历不明的力量撕扯着,被青春之火东一下西一下地烧灼,她很快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女人,这一点在龙英看来,简直是一场快乐的灾难,一如自己现在正经历的。
小雨近日在学习电脑打字,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着几本书,一本五笔字形教材,一本代数书,一个练习本,还有一本从父亲书柜里偷出来的《临床产科学》,夹在其它书中间。指头上卷一支钢笔。她就这么挺着微微隆起的胸脯出现在龙英卧房门口。
不自觉中,龙英乌黑的长发有了电视广告里鼓吹某种洗发液的女郎风致,绕垂胸前,衬托着明明如月的脸盘,别有一番风情。她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姿态媚而近妖,顽皮一笑,呶呶嘴说:“坐”。
小雨走到梳妆台边的书桌旁,放下书本,坐进柔软的转椅里。前面是打开的窗子,窗前是阳台,再前面,是空气。
龙英仍然一下一下把梳齿深深插进头发里,向下拉动。她的头发光滑得像一匹闪光的黑缎。有一会儿工夫,这匹黑缎晃动着摩挲小雨下垂的视线,接着又像一缕温情的记忆寂寞地无依无靠。室内泛出清洁的茉莉花香味。龙英没说话,沉浸在松散的自我欣赏中。小雨虔诚地望着她。
龙姑娘将秀发约成一束,用印有木芙蓉花的白丝绢扎紧,又在两边耳后各卡上两枚发夹,镜前端相一阵。收拾干净飘散的头发,说:“来,我也给你梳。”
小雨听话地坐到镜前,让龙英把她的独辫解开,瀑布似地披散下来。她的头发隐隐泛黄,但更柔软,手摸上去有丝绒般的质地。少女淡淡的、天然的乳香从发丝间溢出。龙英抬手来回捋了几把,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女孩斜下眼睛问,她看见龙英红塑料拖鞋上一对黄蝴蝶抖动着透明的须子。
“我在想我要是男孩子多好。”龙英说。双手不由神经质地捧住小雨香甜的小脑袋,使劲揉搓她的头发。一团颤抖的热气窒息着她,青春的激情压迫着少女的心胸。
小雨一声娇唤,声音九曲回肠,表达着抗议,“全弄乱了。”
“我还要让你浑身都起鸡皮疙瘩。”龙英嘻嘻笑,飞快地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巴”地亲了一口,女孩吃了一惊,一抹红云从腮根迅速爬升到颧颊。在发绺下不安地连续扇动着睫毛,黑眼睛不知所措地垂视着脚下,像犯了错。英子一下把她震惊了。
龙英觉得好玩,推开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化妆品,一屁股敦在桌上。白了小雨一眼,“害什么臊你,我又不是同性恋,要正确领会。这是在操练你,懂吗?”小雨抬起头,英子迎住她小鹿一样羞涩的目光,一本正经道:“没出息,你这熊样,一面对男人还不浑身发抖?”
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龙英反手关上房门。
这句话意境特别开阔,说得小雨嘴角弯了上去,龙英也乐了,回眸相视,不约而同地窃窃发笑,像两个小浪女,双肩抖个不停。
这种乐趣只有情窦初开的少女才能意会。
“你那个……甩掉没有?”
“无所谓啦。反正,再怎么死缠烂打都没用,这种人,乏味得要死。”
“为什么乏味?”
“我需要对菜市场的白菜萝卜特别在意吗?生理上就不想让他碰。”
“噢。”英姐是生猛的,已经在生理上辨析男的,小雨伸手从代数书下抽出练习本,“有一道证明题……”
“又来,你别拿那些公式命题烦我,说点别的。”
女孩动作迟疑一下,英子盯着她的手,忽然伸出两根指头,拨开代数,钳出底下的书,《临床产科学》。真相在这里。英子点头,翻书。异常持重道:“从本质上了解女人,没毛病。不过你读这本书是不是有点早?”
小雨有点惶惑地望着精神领袖。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其实也不早,都十五了。”龙英改口道,“我奶奶十四岁就跟了人,十五岁都做妈了。”她说的是雷奶奶。雷奶奶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丢了。
峰回路转,小雨抿嘴笑道:“那到你这个年龄呢?”
英子想了想,说:“在过去,正常情况下是牵一个抱一个再背一个。”
小雨乐了,这个没妈的孩子想到英姐的描述就忍不住笑,可是笑不是她的习惯,她是寂寞而安静的,所以就尽力克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