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雷奶奶正在隔壁和两个女孩叙话，一个是侄孙女龙英，另一个瘦高个儿，十四、五岁模样，眉清目秀，很腼腆。第一次来。桑豫躲在屋里翻书。尤许两人突然闯进来。东拉西扯说了一会话，小尤内急，风风火火冲向外面的的公共厕所。许姑娘倒是放松得无边无际，东摸西看，对这间屋里的一切都充满兴趣。桑豫不安，只得寻找话题。

“你们毛巾厂效益还好？”

女孩道：“嗯。”

“还是四班倒？”

“嗯。”

“很辛苦吧？”

“嗯。”

桑豫辞穷，许文艺一连串的“嗯”把他弄得有点紧张，因为许文艺并没有停止东摸西看，甚至掀开被角看底下垫着的报纸。过一会儿，只得又道：“工余时间都干什么？”

“睡觉啦。”想到她与小尤同居，桑豫就不做声了。

姑娘瞄一眼他床头小山似的图书，用肩膀有意无意撞他一下，说：“睡觉起来就看看书。”

小伙被撞一歪，敷衍道：“都看什么书？”

“外国书。”

“哦，谁的作品？”有点意外。

“我都不记作者名，好象是……琼瑶的。”小伙一怔，台湾还没有独立吧。

“还有一本书，也是外国的。”女孩有点装模作样。小桑等她下文。

“叫做，叫做……《简·爱》吧。”小伙肯定地点头，这的确是一本外国书。“欸，你说，《简·爱》是不是简单的爱情的意思？”文艺又有意无意撞了一下他肩膀。

桑豫瞠目以对，想笑，却叹了一口气。一个农村姑娘，知不知道《简·爱》有什么关系？他突然对小尤充满了怜悯之意。外面，雷奶奶正在送客。

好在小尤及时回来，当桑豫面两人勾住对方腰，近乎炫耀地秀了个吕字，末了许姑娘还冲桑豫挑衅地呶呶鲜润的嘴，彼此大笑，搂抱着上街去了。桑豫只能苦笑。

下班后，桑豫去厂卫生所。刚到门诊室，就见骆克抽紧腰带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当班的李医生。一个皮肤白得像油脂的中年男子。

“说重点，到底严不严重？”骆克扭头问李大夫，看见桑豫，招呼道：“你怎么也来了？”桑豫举起左手中指，笑笑。

李大夫摩挲着骆克的脊背，略带狎昵地说：“没问题，心情放松，多做深呼吸，不要一个人关在屋里，多做户外运动，多社交。”李大夫性情粘稠得像糍粑。

“我现在怎么觉得浑身都是病呢？”骆克满腹狐疑地看着手上的处方笺，轻声念道：“龙胆草，栀子，黄芩，柴胡，牛地，车前子，木通，当归……这么多？”

“这些中药只是辅助治疗，关键是心情要调整好。”

“可它总不出来。”

“如果不喜欢呢，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翻过医书，好像肝炎也有类似症状。”

“放心，你的症状和这些都不靠边，主要还是情绪和心理上，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桑豫问道：“你什么病？”

“亢进。”骆克苦笑。桑豫要了几粒消炎药，两人朝厂门口走。

骆克的情绪有些低落，桑豫道：“我看你还是太焦虑。”

“心动神疲，已经这样了。”

“她情况不好？”

“她吵着要出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是有病的人给没病的人治病。”

桑豫笑笑，面对某些言近旨远的话他只能迟钝。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骆克又道：“你身上有庸人气，知道吗？”

桑豫点头，“我知道，当我陷入那位同学自杀的阴影里，注定俗不可耐。”

“但她是玲珑剔透的，也诚实得让人无地自容。”

这话让人费解。桑豫斟酌道：“抽空我们一起去看看她？”他想到那些神秘来信。

骆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个太有激情的人，没人能跟上她的节奏，何必见？她会失望。”摆摆手，横穿马路，径直去了。

桑豫留在公路这边，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像个孤独的孩子似地左摇右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