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日记:
作业是永远做不完的,可是还得努力,不能让爸爸失望,不能让老师失望。在他们心目中,我是优秀而安静的。
有时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情绪就低落了,想摆脱点什么,想跟着海风海梦他们去唱卡拉OK,去随便什么地方搞一次郊游。可是我不能,首先爸爸会担心。再一个海梦太喜欢炫自己了,近一年来,胸部和大腿像发了酵地长,她自己也挺得意,天热时就只穿一条紧巴巴的牛仔短裤,腿中间都勒出线来。我不能说她有什么错,爸爸的画册里就有许多裸体女人,都是中外名家的作品,女人暴露身体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但终究是有些过了,让人心里不安。
有时面对雪片般飞来的试卷,就不由自主地恨起老师来,真没良心,不都是为我们好吗?老师也不容易。倒是爸爸,经常见我给作业搞得睡眠不足,就劝我休息,说他女儿天分高,搞这些没意义。要是他知道我已经和许多同学一道,在抵制老师布置下来的学习任务,还准备联名上书给校长,会怎么想?爸爸是个尊师重道的人,他到现在还经常给他一位中学老师写信,那老头儿据说都老糊涂了。
昨天中午海风邀我去中山公园,市里搞一个活动,在各处景点装饰了五千多把小红伞,煞是好看。我没有答应。海风说:“你不要脱离群众好不好?”他就代表了群众?真好笑。可是他走后,我自己倒闷闷不乐。唉,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就像我和英姐的关系,要好起来掏心掏肺,突然之间,自己就不开心了,好像她得罪了我。不愿见她,不愿找她说话。过两天别扭劲冰消雪融,又愧疚,巴巴地赶去找她。好在各人都忙,她没有觉察。
英姐待我好。我知道这种好里有我的贡献。我温驯、老实,受她辖制。她呢,确实有许多令人服膺的优点,聪明,漂亮,成熟有主见,思想境界开阔,潇洒不羁。和她在一起,人会感觉轻松,无拘无束,想放纵自己。那种比海梦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可爱的小邪恶,那邪恶中掺杂的缕缕母亲般的柔情,还有母亲甚至都可能无法说出口的某些让人获益的经验之谈,都让我着迷,甘愿受她的控制。她是我精神上的导师。有时感觉没必要这样,但是我太软弱,只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横渡这无边无际的题海,累。
有人敲门。是英姐。想起身出去打个招呼,一点心情都没有,对不起啦,英姐。
她是来朝爸爸借书的。
可怜的爸爸。自妈妈去世之后,他脸上就没绽开过笑容。去年七楼的童奶奶给他说了个女人,他一口回绝。事后童奶奶摩着我的肩膀,说:“小雨啊,你爸爸可全都是为了你,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啊?”我心里很不舒坦,这还用说,我长大肯定会百倍地待爸爸好,可你不是多管闲事吗!自那以后,看见童奶奶我就心里不自在,不大爱叫她。
难道一个男人非得有女人陪伴不成?爸爸和我相依为命,不是挺好?这件事英姐知道,没想到她居然站在童奶奶一边,还点着我脑袋说我这么大了,太自私。唉,她还是不懂我。
英姐还在客厅选书,怎么没有声息?爸爸呢?也许我应该出去一下。两手按在眼睛上,正要起身,他们说话了。英姐说:“听说中山公园有活动,我明天打算去看看。”这件事还是我告诉英姐的。爸爸说:“明天我也要去公园。公园管理处的张主任是小雨妈妈的表叔,他答应给我制作一件根雕,上星期打电话叫我去取,总腾不出空。”英姐:“哦,这么巧。”“说不定我们会在那里碰到。”爸爸说。
英姐走了。爸爸敲门,“小雨?”“爸爸?”“作业做完没有?”“还没,嗯,快了。”“早点休息。”“知道啦。”爸爸的足音进入书房,带上了门。
一缕愁思隐隐从窗玻璃上照出的大眼睛里透露出来。怎么,爸爸和英姐谈话时那种轻松的语调伤害了我?爸爸对周围的人总是格外随和,可是对我从来就不,他对我不是亲切,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无微不至的爱。爸爸的爱是宽广深厚的,让人感动得掉泪却又有些不敢仰视。爸爸对我来说,是天空。可是他却可以亲切地对待我的密友,像平辈之间那样交流,这中间有什么不对?爸爸一定有他自己的尺度,而这个尺度我却无从知晓。对我来说,爸爸有些部分竟然是陌生的。
也许,这就叫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