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在此恭侯王上更衣!”当四位太监撩开雾水袅袅的轻纱幔帐,为熊侣细心揩干滚动在皮肤上的每滴水珠,将一条软绵的厚厚浴巾披在他身上,扶他走出细密如银毫的汤池,他一眼便看到了樊姬窈窕的身姿,伫立在青青的凤尾竹下,宛如幽幽青山碧水间的一朵红莲,平息他万马奔腾遐想,他迎着宫娥太监举起的平展王袍,张开双臂,迎合着他们替自己作装。
在令尹成嘉的监督与辅佐下,熊侣顺利为父王发了丧。为了他今天的登基大典,成嘉更是召集公侯、官员及德高望重的先辈,组成了请愿团,在父王驾崩的凌晨三时,就组成庞大的礼部专班,开始日夜不眠地筹备他人生中最要的登基典礼。钦天监通过日夜观察天象,特意选了今天的吉日良辰后;若敖氏族、芈姓熊氏王权贵族,根据他们的人脉资源,人尽其能地设置总理、管理、佥书、典薄、掌司、写字,监工等人员,掌管依仗、帷幕;尚定司负责安置设备,掌管符牌、印章;教坊司主管乐舞与戏曲,负责典礼上的演奏……一切繁复的程序,自有王孙贵族安排,熊侣只当他的大王,到时走走程序罢了。
可想归想,熊侣还是唯恐在众目睽睽之下,疏漏哪一个环节,令中原天下诸侯嘲笑与轻漫。所以整个准备过程,虽然设有专门的机构、有专门的官员管理,但他依旧觉得心累,时常处在选择的十字隘口。
“大王,您看到时奏什么乐好呢?是延续先王的,还是换一换新曲?”
“大王,您看庆典现场这样布置妥吗?”
熊侣的时间,全被各种请示、汇报占据。一地鸡毛,堆满他所有的空间。幸好有樊姬的倍伴,他的情绪才不致于发作。
“大王,您大典上的孝服,自然是白色的。可您的王袍,选择什么颜色适宜呢?还是沿袭先王的样式?”熊侣一睁开眼睛,礼部官员又呈上红、绿、橙、黄、黑、蓝等上好的、七色布料让他选择。
“男儿大丈夫,一国之君主,自然是黑色尽显神秘与端庄。”熊侣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沿袭父王的王冠也没错。”
“大王,依老臣之见,不可!想我楚国在历代君主励精治、贤臣辅助下,早已摆脱了昔日的弱小。新王的登基大典焉敢马虎?”司马斗越椒立即站出来表示反对,“一套王冠,日耀千秋,不可不慎!”
斗氏家族,是楚国当之无愧的第一豪门巨族,自楚武王时期,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令尹位置,便基本由斗氏家族的人担任。
当下的令尹是成嘉,芈姓,成氏,继其兄成大心为楚国令尹,而位居其下的司马,则是与斗般同为若敖族后裔的斗越椒。
斗越椒的话音未落,工正蒍贾立即接话道:“司马所言极是!大喜的日子,红色不可或缺,你看这红色多艳丽,既象征着先楚火苗般旺盛不绝的雄心壮志,也像旭日般象征着我楚新的希望。”
“我看这草原一样的绿色,镶进新王的王袍,定会开拓我国欣欣向荣的局面。”
“此言差矣,一国之君的王袍,颜色不能太杂。”
“五彩王袍,如同我国辽阔河山,何等壮丽?”
小小一件事儿,官员们在楚王面前喋喋不休,互相表达着自己的高明之处,实则是为得到新王的首肯,率先争得一席之地罢了。
熊侣终于不耐烦了,丢了布料,低沉的声音里,掺加着丝丝怒气:“随便,你们说哪种颜色就哪种颜色吧,多少国家大事你们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的,这点小事你们看着办好了!”
“大王,小臣呈述不当,虽罪该万死,但您大喜的吉日不可耽误啊!”所有官员,立即诚惶诚恐地在熊侣脚下跪伏下来。热闹争辩的场面,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颤颤微微的喘息声。
“王冠的事情,自有妾身把持,大王尽管宽心!”樊姬适时递上的一杯香茶,打破了尴尬万分的气氛,大大减缓了熊侣即将登基的焦虑。他突然感觉,正是眼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了自己,用她丝丝缕缕的温良与贤德,把他从寡言不语、沉默抑郁的囚笼中,一点点拉出来,一点点疗愈着父王抢夺祖父王位那道秘而不暄的血淋淋伤口,只要看到她,他无端的焦虑便会自行消融。
“大王,您看这款土黄色的布料如何?”樊姬的话音刚落,一官员立即将一款土黄色的布料递到樊姬手中,“这颜色虽明丽,却不张扬。”樊姬一边说着,一边向熊侣呈递过来。
“为什么是它?”熊侣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抬头看见土黄色的布料,在樊姬凝脂般的手掌里,闪耀着点点金光,华丽富贵却也显大气与稳重,内心已是默许。
“我们楚国的国旗和服饰皆杂,中原诸侯向来不是爱笑我楚是乱穿乱戴乱德么?”樊姬朱唇微启,“自古云黄天厚土!我们正好借大王登基的大好时机,推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大王登基的衣服,自然以一色的土黄为佳,大王觉得呢?”
好一个善解人意、深懂我心的爱妃!不仅拥有外在的美丽,还很有内涵,兰心惠质,凡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也正是王冠的选料、设计与缝制的整个程序,有樊姬严格把关,熊侣才会在今天的日子,心情愉悦地伸展着双臂,配合着礼部官员与宫娥,帮他穿戴百威顿生的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