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雨像是被谁攥住了闸门，十五天里只漏过半天阳光。此刻豆大的雨珠正砸在塑钢窗上，噼啪声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把整座城裹在潮湿的茧里。

屋檐的水帘从黎明挂到子夜，青石板路早被泡得发胀，缝隙里的青苔疯长成片，踩上去能听见鞋底与湿滑地面较劲的吱呀声。河面上的水汽腾起半米高，把对岸的楼房泡成模糊的剪影，偶有货船驶过，船尾拖出的浪痕要很久才肯散去，像被揉皱的玻璃纸。

居民楼的墙根洇出深褐色的水迹，三楼张奶奶的药箱总也关不严 —— 那些治关节炎的膏药遇潮就发黏，撕开时能听见胶层与皮肤分离的轻响。晾衣杆上的衬衫始终耷拉着，袖口滴下的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洼，倒映着永远灰蒙蒙的天。

只有前天午后出过半小时太阳。那会儿云层突然裂开道缝，金光照在挂满水珠的梧桐叶上，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李婶赶紧把腌菜缸搬到院里，刚揭开盖子，乌云又涌了过来，雨丝斜斜地织下来，把缸沿的盐粒溶成小小的晶柱，像谁在记录这短暂的晴朗。

此刻雨势又大了些，雨点打在雨棚上的声响里，混着远处排水口的呜咽。有人说再这样下下去，青禾要长出鳃了，可谁都知道，这梅雨季的闸门，还远远没到松开的时候。

不过林晚晴的心情不像这个梅雨天，自从搬进新区这片住宅区，有了哥哥陈默和姐姐沈悦，她再也不感觉孤独，日子变得很充实，当然也很忙，一直在忙调查。中途她回过一次省城，总要给报社一个交代，毕竟出来时间有点长。社长和主任都没有说什么？就是谢晓雅看见她，忘不了讽刺几句。

“我们的林大记者是不是找到了大新闻？怎么想到回来了？”

林晚晴没有搭理她，和几个要好的同事说了几句话，又走了，临走之前，她从传达室拿到了第二封匿名信。信封上的字迹是一样的，歪歪斜斜像是小学生写的。信的内容是打印出来的，显然不想留下笔迹。

内容很简单，只是一句话，“你妈妈死前说‘去找老 K，U 盘在排污渠第 3 根石柱’。”

看到这条消息，林晚晴心跳加速，她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究竟是个什么U盘？又为什么会在排污渠的石柱里？

林晚晴是为了调查青化集团的污染情况，才会回到青禾。她自然要查看青禾的排污情况。她去过那条排污渠，可是不是那条，青禾究竟有几条排污渠，还有没有暗渠？林晚晴不知道，甚至连沈悦和陈默都没有搞清，他们正在查这件事。

地下三十米深处，青化集团的排污渠正进行着一场沉默的净化仪式。2020 年改造后的混凝土穹顶垂落着无数荧光菌链，像倒置的星河，将幽蓝的光泼在巨型石柱上 —— 这些诞生于 2000 年的钢筋混凝土巨人，如今身披生物膜铠甲，表面的纳米孔隙正吞吐着污浊，在菌群落的微光里显露出流动的青铜色。

水流撞击渠壁的声响被声学屏障柔化成潮汐般的律动。透明管道里，污水正穿越层层光膜：第一道紫外光会拆解顽固的化学键，第二道蓝光唤醒藻类的光合作用，最后经生物活性炭滤池时，已化作能看见游弋银鱼的清流。检修通道的玻璃地面下，数千根光纤组成的监测网闪烁着，像埋在地下的神经末梢，实时将水质数据传向地面的中控室。

穹顶最高处的玻璃天窗透进星子的微光，落在中央那根刻着时间刻度的主柱上 ——2000 年的基础桩裸露着粗糙的水泥肌理，2020 年的改造层则覆盖着会呼吸的陶瓷板，菌丝在板间织就白色的网，正慢慢消化着残留的重金属。当凌晨三点的巡检机器人驶过，它的激光灯在水面划出绿色的弧，那些被惊扰的净化菌群便亮起应激的蓝光，顺着水流漫延开，仿佛地下银河突然决堤，将人类与自然的和解，写进这深邃的地下诗篇。

那地方很美，俨然已经成为青禾一道亮丽的风景，似乎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最初的样子。林晚晴在返回青禾的大巴上，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调出那里的图片。现在的这条排污渠，严格说，不是渠，而是一条修建在地下的人工河，是陈默接任SEO以后重建的。林晚晴电脑里的全息影像，都是陈默给她的。陈默说到做到，向她和沈悦敞开了所有内部资料。

林晚晴坐在大巴车的座位上，很认真调出了这条地下河的地形图，迅速寻找到了第三根石柱的位置，然后确定了坐标（30.27°N, 120.15°E）。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手上的工作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穿着黑风衣，戴着黑色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一直跟在她身后，跟着她上了同一辆大巴，就坐在林晚晴身后，隔开两排的座位，时不时会抬起头看一眼，坐在前面的林晚晴。

大巴开到青禾，已经到了中午，雨势似乎更大了，幸好林晚晴带了雨具，还提前通知了沈悦自己到站时间，让她来接车。她没有让陈默来，知道陈默很忙，这几天似乎要召开董事会。

在电话里，林晚晴对陈默说，“哥，你不用来接我，我已经通知了悦悦姐，她开车来接我，直接回家。你忙你的，晚上见。”

“妹子，哥，的确抽不出空，要准备召开的董事会。这次董事会要过审我一个重要转型建议，挺重要的。晚上回来也很晚，你们不用等我。”电话里的陈默声音有些疲惫。

“哥，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听声音你很疲惫。”林晚晴关心询问。

“是有点累，不过没关系，哥哥扛得住。”说着陈默挂断电话。

林晚晴打着雨伞，跳下大巴，已经看见了沈悦的那辆蓝色小电动。沈悦是环保大使，自然是环保车的积极推广者。林晚晴钻进蓝色小电车之前，那个黑衣人走下大巴，朝着正在开走的蓝色小电车扫了一眼，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