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瑾瑜穿着一身梨白的长裙,上面碎金闪烁,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动人,又哀婉惆怅。

这一天是“六一”儿童节,满大街都飘着鲜艳的红领巾。A听到从不远处传来阵阵歌唱,以及一阵阵若隐若现的喧闹。A回忆起当年有一次母亲给了他两元钱,让他去买条新的红领巾,因为他戴的那条实在太旧了,上面沾满了污渍和墨水,一只角也破损得厉害,系在脖子上实在找不到一点荣耀感。A买了条鲜艳的红领巾戴上,又用还剩的五角钱买了一支冰棍,慢慢地吃。那一瞬间,他小小的心灵里涌动着生活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像被一抹阳光照耀。那一次,他破天荒地上黑板演排完全正确,获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夸奖。那估计是他整个漫长灰暗的学生生涯中唯一的一点亮色,成为他最珍贵的记忆。由于成绩不好,后来他就到了T所在的那所学校,在那里听T讲到“你们灵魂都坏了”这个论调,他当时感到好笑,便笑了。他觉得T说出这句话,就像一只黑暗中的手,挠中了他的痒处,他灵魂中最隐秘的部分。

白瑾瑜准点出现在A面前,这是他们约好一起去领取王董骨灰的日子。白瑾瑜穿着一身梨白的长裙,上面碎金闪烁,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动人,又哀婉惆怅。A深深地看了白瑾瑜一眼,充满了赞赏的意味。

白瑾瑜迎接他的目光,彼此对望,那里面既是信赖、友谊,又是某种期许、寻找。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默契地出了公司大门,上了一辆轿车,一直向公安局驶去。

在公安局,登记、填表,办完一切手续,一位警员把一只早已准备好的覆着一块黑布的木匣交到白瑾瑜手上,白瑾瑜郑重接过,抱在怀里。她感到木匣子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轻,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沉重,压在她心上。她望了A一眼,发现A也正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安慰和鼓励。

我们可以走了吗?白瑾瑜问那位警员。

可以走了,就这样了。警员答道。

白瑾瑜托着骨灰盒,在A的护持下缓缓地走出了公安局。他们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天,阳光特别明亮,天空蓝盈盈的,像一汪湖水,飘荡着几缕轻纱似的白云。有几只鸟从天空飞过,一闪即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A想起在学校里T老师在教学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一文时,曾提到一个句子,“死亡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感到曾经让他疑惑的文字,瞬间有了领悟,就仿佛一座石屋豁然敞开了一个缺口,从这个缺口处,涌进来一股尘世的光明。

按照之前的商定,他们要把王晟的骨灰送到他母亲居住的镇魂村去,在那里埋葬。

他们带着王晟的骨灰,上了轿车后座,像照护自己亲人般仔细照护着,生怕一不小心一切就会碎掉。

车缓缓驶出了城区,沿着一条大道,渐渐驶入了乡村界面。A看到平原上的一丛丛绿荫在六月的日光下绵延起伏,掩映着乡村一张张宁谧安恬的面孔。世界纯净得仿如一个新降生的婴孩。

A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白瑾瑜,看到她一脸凝重,仿佛沉在一重梦幻里。

白姐,想请教你一个问题。A轻语道。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最值得我们去追求的?

白瑾瑜缓缓地侧过脸来,看了A一眼,又扭回头去,目注着前方,沉思了片刻,说道,人生本身也许没什么确定的意义,所谓的意义,都是每个人自己去定义的,很多事情,如果你自己认为是有意义的,那对你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你可以努力去做,去逐步达成你的目标,如果你认定没什么意义,也大可不必去做。除了生存,是我们必须要去完成的,再没有什么是我们必须的。

沉吟了一下,白瑾瑜接着说道,什么是最值得我们去追求的呢?幸福吗?或许是的。但什么是幸福呢?财富、地位、家庭,或者事业,还有爱情,是不是拥有这些就一定幸福了呢?在有的人眼里,只要是自由的,他就是幸福的,其他一切都是人生的一种累赘。但什么又是自由呢?我们每个人活着,一旦有了各种欲求,就陷入了某种囹圄,就不再自由。或许死亡能是一种解脱,但死亡却带来无限的未知与虚无,这是人的心灵不可承受的。

说完,白瑾瑜又沉浸在自己语言带来的遐想里。

是的,人不可能完全活在一种虚无和空洞里。A道。人的心灵要有所依附,才能获得踏实感、幸福感,凌空虚蹈可能只有像庄子那样的人才能做到,但那已不是人,他们是神,是超出了凡尘的绝对的精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