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驿道上马蹄声渐起。周泰夹在韩氏商队中直奔徐州。

彼时的徐州犹如东汉末年烽火硝烟里一座孤岛。在乱世裂变中勉强维系着一方市井烟火。此地辖下邳、彭城、东海三郡，属于黄淮流域腹地，泗水穿境而过，灌溉便利，本是粟麦丰饶之地。自董卓焚洛阳、关东诸侯讨董以来，中原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前往徐州避难。

《后汉书》记载此时徐州 “百姓殷盛，谷米丰赡”，正是陶谦治下的写照。

陶谦年近六旬，早年以丹阳兵起家，凭精锐部曲压服境内黄巾余党，坐稳徐州牧之位。此人深知乱世中的生存之道：一面拉拢本地豪强，任陈登为典农校尉主持屯田，靠糜竺等巨富补充粮秣；同时严守中立，不愿卷入袁绍、袁术兄弟的纷争，只求在夹缝中稳住徐州。

然而这种局面终究是表面现象。北方青州黄巾已聚数十万之众，流窜劫掠，随时可能南下袭扰东海郡。西方兖州，曹操新募兵马，虽暂未露锋芒， 却不得不让陶谦暗自提防。再加上境内流民日增，屯田效率不足，粮秣储备渐显紧张。他急需改良农具、扩充军备，却苦无技术与人手。

也正因如此，当 “鹅颈犁”“踏水车” 这类新农具从临川坞堡流出，陶谦才会主动伸出橄榄枝：他既要借苏涵的技术提屯田产量、安流民，也要拉临川做外围屏障，替徐州挡一挡青州黄巾的锋芒。只是这合作背后，藏着他对 “小势力不可控” 的疑虑，更藏着徐州豪强与他之间若即若离的制衡。看似平静的土地，早已是暗流涌动。

商队进入徐州城，先在一处叫豪客来的客栈住下。三个人商量一下，周泰先去找城中旧识，一位曾为陶谦麾下屯田官的李氏老匠。此人隐居徐州多年，通晓农械制造，又与糜竺府上有旧。若能引荐，或可打通关节。天色未晚，街市尚有零星灯火，周泰踏着青石板路前行，至巷陌深处，隐隐传来打铁声，节奏沉稳。

铁匠铺门扉半掩，炉火映出老匠佝偻的身影。周泰驻足观望，见其正以锉刀细细打磨犁铧曲面，手法熟稔如旧。他轻叩门框，老匠抬首，目光锐如刃锋。周泰拱手低语：“李伯，丹阳故人之子，奉临川苏堡主之命而来。”老匠神色微动，放下工具，“原来是你，快请进吧。”炉火噼啪作响，老匠引周泰入内室，掩门低声问道：“苏堡主近来可安好？曾经蒙他途中照应，小老儿一直记在心里。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前不久陶谦遣人前往临川，苏堡主应下一笔交易，转派在下前来细谈。”周泰坦言“交易之事，老朽已略有耳闻。”李氏匠人点头，从柜中取出一卷粗麻纸，“这便是陶谦府中传出的屯田图，若新农具真能如传言般省力增产，倒可解徐州燃眉之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然糜竺暗中结交曹操，陈登父子亦有异志，你主苏涵若只作外援，恐难立足。依我所见，当以技换信，先得陶谦倚重，再徐图自固。”周泰默然聆听，“不知老伯可有办法让周某直接面见陶谦？”李氏匠人沉吟片刻，从箱底取出一枚铜符：“明日清晨，持此物前往州府仓曹，寻一个叫王垕的仓吏，只说是老熟人推荐来商议农具改制之事，他自会引你入内。切记，不可提及糜竺二字。”周泰郑重接过，铜符尚带体温，映着炉火泛出暗红光泽。

翌日寅时，周泰持符至仓曹，门吏验讫引见王垕。此人貌不惊人，却掌屯粮出入，言谈间屡探农具效用几何。周泰谨记李氏之嘱，专论鹅颈犁破土省力之理，又绘图示踏水车连轴提水之法。王垕神色渐缓，命人备牍录其说，随即起身道：“使君近日忧麦种迟播，若此械可用，当能解燃眉之急。我即刻呈报，三日后使君亲试于东郊屯田。”言罢引周泰至侧厅暂歇。周泰凝视窗外，晨雾未散，檐下铁马轻响，似风动，亦似心动。

三日后，东郊田垄新翻，陶谦亲临观试。周泰督匠人演法，鹅颈犁牛行速而沟直，踏水车连轴提灌如川流不息。陶谦抚须称善：“若此法遍行，何愁仓廪不实？周掌柜，你主苏涵诚不欺我。这笔生意做得，不知临川坞堡可提供多少张鹅颈犁，多少架踩水车？”周泰躬身答曰：“回使君，临川现有鹅颈犁两百具，踩水车一百架可先发半数以验实效，若田畴增产，后续再批量定制。另附匠师五人，专司修缮教导，确保农具不废。”陶谦闻言大悦，即命陈登拟契书，约定以米粮三千石、铁料五百斤为首批货款，换临川输出农具并传授技法。周泰察其诚意，又进言：“苏堡主尚藏《水经注疏》一卷，愿赠使君参阅，助勘徐州水利。”陶谦颔首称许，目光微动，似已心有所思。

陶谦正夸鹅颈犁好用时，陈登忽然上前，指着犁铧道：“使君且慢。此犁虽快，却用了精铁，临川一月能造两百具？怕是用了徐州的铁料，反来赚徐州的粮！” 周泰早有准备，当即让随行匠人拆开犁铧：“陈校尉请看，这犁铧用的是芒砀山的铁矿，里面掺了三成熟铜，比纯铁更耐磨 。 若用徐州铁料，反倒造不出这成色。” 说着递上一块矿样，“苏堡主特意让带此样，若陶使君愿开放芒砀山商路，临川还能多供百具犁。” 陶谦接过矿样看了看，斥陈登：“休得多疑！临川有实料，当信之。”

果然不出韩成德所料，陶谦责成陈登寻找合适的商队，担任前往临川的运输任务，果然找到了韩氏商队头上。韩成德闻讯冷笑，暗中遣心腹传信周泰：“陈登欲借运粮之机探临川虚实，途经兰陵时必有劫掠之患。”周泰故意找到陶谦，提出请求，“使君，商队前往临川，路途遥远，又经兰陵险地，请使君派士卒一路护送，方保粮食和铁料无虑。”陶谦略一沉吟，点头应允：“所虑甚是，孤岂可失信于商旅。”当即命李虎点精兵三百，随行护卫。

周泰拜谢而出，心中暗松一口气，速遣飞骑传讯韩成德：兵随货行，可无虞，同时又派人连夜密报临川。苏涵得密报，即派王琮帅精干护卫前往兰陵接应，暗伏要道。

三日后的黄昏，商队抵兰陵旧驿，林深草密，忽闻鼓噪四起，数十黑衣蒙面者持刃杀出。王琮早率伏兵跃出，配合李虎的三百精卒，将贼众合围于狭道。刀光映残阳，箭矢破长空，杀声震彻林樾。敌首欲遁，被王琮一箭射落马下，余党溃散。

李虎检视尸身，见其臂有黥文，怒道：“果是笮融私兵！”王琮冷笑：“借寇行劫，好一招脱罪之计。”遂焚其巢穴，护粮西行。李虎言道，“回徐州后，必报使君知。”

商队在半夜过睢水，火把列如星河，坞堡中李秀春又带近百人前来接应。三千石米粮安然入境临川。苏涵立于坞堡城楼，遥望火把蜿蜒而来，神色沉静如水。及至粮车列阵入堡，亲率执事点验收讫，即命开仓纳粮，铁料另外安置在专门仓库，派人严加看守。

翌日清晨，薄雾轻笼，工匠营已奉令整备器械，二百具鹅颈犁、百架踏水车逐一点封，匠师五人亦束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