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鸡丝馄饨端上来了。碗面上冒着热气,飘着黄亮的香油点儿。寸把长的鸡肉丝鲜嫩地在馄饨皮上飘动着。

“你吃辣子吗?”花瓶问。

乖奴点了点头。

花瓶拿起小勺儿,在油泼辣子小罐里挖了一下,朝乖奴的碗里一倒,说:“吃吧!”

乖奴从布兜兜里取出锅盔,先递给花瓶一块,自己朝手里的一块咬了一口,便随她们一同吃了起来。也许是新鲜,也许是饿了,乖奴吃得很香。她觉得这顿饭简直像是在过大年。

吃过饭,同来的姐妹们各人掏个人的钱。乖奴也要掏,手儿却被花瓶摁住了,她眼睁睁看着花瓶替她掏了钱。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说:

“咋能叫你掏钱呢?”

花瓶道:“等你挣了钱,也来请请我,好吗?”

乖奴只好罢了。

她随着花瓶她们又朝左边那条小巷走去。这是一条似乎有些偏僻的小巷,巷里没有路灯,有些昏暗。石子铺成的路面凹凹凸凸,有些硌脚。快走到巷子尽头了,才看到一家大门前,用木板写了个牌子,挂在墙上,写着“万民旅社”四个大字。她们一行,便朝着大门里走了进去。有些发红的电灯底下,一把圈椅靠子上,坐着个像弥勒佛一样肥胖的老女人。她五十出头的年纪,额梢的头发已脱了不少,却从一边翻卷了一绺上来,把那光滑的额梢遮掩了起来。令乖奴不明白的是,那头发居然还乌油油地闪着光亮。刻着皱褶的额下,她的眉毛只剩下了鬓梢的两个小黑点儿。她的上眼皮儿已经相当松弛了,朝下耷拉着,显出相当疲乏的样儿。过分富裕的肌肉使得她的两腮垂了下去。她穿件黑底洒着白花的袄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香烟,似乎正在那儿腾云驾雾地养神。

花瓶她们一进门,就冲着那女人叫起“干娘”来。那女人一听到这叫声,立即来了精神,那松弛的眼皮似乎像被什么朝上拽去,闪出一双神采奕奕的还有点迷人的大眼睛来,说:

“呦!我娃又来了咧!都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她们回答。

这位干娘的眼儿朝她们一溜,说:“呦,像是又来个新的?”

花瓶道:“这是我的同学,叫乖奴。”

干娘的目光盯着乖奴的脸儿,说:“蛮俊的嘛;比你们都强!”

乖奴被说得真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脸儿有点发烧。虽然在家时有不少人说她长得俊,这陌生人这样说她,她还是觉得不自在。瞧着这陌生的女人她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来的不舒服。

“你是自己愿意来的吗?”干娘问她。

“嗯!”乖奴点了点头。

“那就好!”干娘说。她美美地吸了一口烟,那眼皮像舞台上的帷幕一样倏地又降落下来。她又一副疲乏的样子,懒懒地说:“先歇着去吧。花瓶,你招呼一下她!”

“知道!”花瓶说。

她们正要走,只听干娘又说:“花瓶,你一会儿叫她到我这儿来。”

花瓶答应着,朝里走去。

灯光下,乖奴看见,这是一个靠着山坡的院落。前边是一排厦房,隔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单间,后面的坡被削得笔直,掏了四孔大窑,每孔窑里也用土坯隔成小小的单间,只靠一侧留着个窄窄的过道。花瓶领着乖奴,进了一口大窑,她进了头一个单间,把乖奴领进了第二单间,说:

“打盆水,洗一洗,歇会儿,你到干娘那去一下。”

乖奴一看,房间只有张双人床,床前是一张小小的双屉条桌,墙角,有个塑料脸盆,简单极了。她放下布兜,便拿起脸盆跟花瓶去洗脸。到了自来水管跟前,花瓶让她双手端着盆子,就拧开了水龙头。水哗地一下喷射出来,冲击着盆底,溅了乖奴一脸一身的水花。乖奴就是一惊,打了个激灵……盆里的水刚能盖住手,她忙说:

“够了,够……”

“够啥了!”花瓶像是在叱喝她:“又不是屎巴牛溅尿水!这儿的水有的是,还当你在咱那山里!”

水流了多半盆子,花瓶才罢了。乖奴用这么多的水一个人洗脸,也还是头一回,她享受了一下,但还是觉得这么多的水,只洗这一回,有点儿可惜,便想把那盆水端到房间里,明天再用。花瓶笑着,从她的手里夺过盆子,哗地便倒在水池里,说:

“土包子!”

“你真造孽!”乖奴无可奈何地说。

洗罢脸,俩人回了窑,坐在房间里,乖奴问:

“花瓶,你啥时候在这儿认了个干娘?”

花瓶道:“好几年了。没有她我在这儿还站不住脚呢?”

乖奴道:“你可真有福气!”

花瓶叹口气道:“有个豆腐(福)!还不是逼的!唉!别说了。”

一望花瓶那副神色,乖奴不便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