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乖奴又问:“花瓶,咱们这衣裳是怎样个洗法?是人家拿到咱们这儿来呢,还是咱们寻到人家那儿去?”
花瓶瞅了瞅她,没有回答。
“你咋不说话?”乖奴有点疑惑了,又问:“莫不是干娘是掌柜的,咱们替她干活儿?”
花瓶的嘴角涌出一丝苦涩的笑,又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话呀!”乖奴说。
“干娘不是让你到她那儿去一下吗?你去一下,就知道了。”
乖奴到干娘这儿来了。这回干娘不在她那圈椅子里了,她坐在她房间里的炕上。她的手里依然夹着香烟。一个瘦骨伶仃的老汉,坐在靠着炕的银柜边,一声不响地拨着算盘。他和干娘刚好是鲜明的对照,一个瘦得像骷髅,一个肥得像肉团,让人觉得颇有点滑稽。不用打问,凭感觉,这是一对搭配得很好的夫妻,过剩和特缺在做着自然的调剂。
乖奴还有些怯生,加之对这位干娘初来便印象不佳,一掀开那绣着一对花鸳鸯的门帘儿,便呆呆地站在那儿。
干娘的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一睄见乖奴便都充满了笑,她蛮亲热地招呼着;
“我娃过来!”她拍拍炕沿子:“来,坐在娘身边儿。”
乖奴无法拒绝这种亲热。她只好走了过去,坐在炕沿上,但却并没有按干娘指定的地方坐。
干娘又拍拍炕沿儿:“来,坐过来!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乖奴只好挪到她的跟前。
干娘用她那胖胖得像是用酵面发起来的手儿轻轻地抚着乖奴的头发,抚着乖奴的脸蛋,又拉住乖奴的手儿,说:
“我娃长得就是心疼,把她们都赢了。”
这一夸奖,倒使得乖奴有点不好意思。
“都这么大了,还害羞吗?”干娘笑着:“嘻嘻!这么一害臊,也许更有味儿,让人来劲!”
乖奴一听,这话里有了味儿,不由惊疑起来。她望着干娘,真想问她这是啥话。
但干娘并不理会她是什么表情。她依然在说她的:“在城市里干这号营生,就不能不好意思。如今讲得开放,你一开一放,就有人进来出去。天下的男人,谁不爱个漂亮好看的美人儿?”
乖奴的脸不由得红了。她不明白这个和自己母亲年龄相仿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忍不住了,说:
“干娘,你……”
“我咋啦?”干娘仍在笑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卖瓜的说瓜甜,卖醋的夸醋酸,不是个常理儿吗?你既然想挣这么个钱,就别怕听这种话。”
乖奴越发觉得不是个味儿了,说:“干娘,这到底是啥意思?”
“你还有装的啥?”干娘道:“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志愿来的吗?”
“我……可我是来给人洗衣裳的呀!”乖奴大声说。
“洗衣裳?”干娘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就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对,是说过洗衣裳,谁问都这么说,可并不真洗,洗衣裳又苦又累,能挣几个钱?可干这事儿一会儿就是十块钱呀!他高兴你痛快!像你这样儿的,还可以加价!一回十五块,没麻达!”
乖奴又羞又臊,不由眼里冒着泪花:“我,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干娘收去了脸上的笑容,说:“那好,这谁也不强你!你说你是自愿的!我又没去请你!不过,你既然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儿回去吧?你回去再想一想吧。”
这时候,那老头儿忽然抬起头来说话了:“年轻轻,开头总是抹不开脸儿,万事开头难哪!可要是一尝到甜头,那就像跑欢了的马儿,收不住蹄子了……”
乖奴见这老头偌大的年纪还这样不正经,不由气愤愤地,脸儿也紫胀了起来。她一句话也不再说,站起来就走。
“嘿!脾气还蛮大的!”老头儿摇着头笑着说。
“来上几千个小伙子一优待她,几张大团结,朝腰里一塞,保险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嘻嘻……”干娘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说。
乖奴朝她住的窑里走着,走得很快。她很气愤,气愤花瓶为什么要骗她。她要质问花瓶,她要骂她,骂她为什么要干这不知羞耻的营生!
她腾腾地进了窑,正要伸手去推花瓶的房门,突然觉得房里像有什么动静,里面似乎除了花瓶以外,还有一个人。她伸出去的手,不由又缩了回来。侧耳一听,里面分明有一种响动,她很熟悉的响动,她和满满夜里在一起的那种响动。她的心里不由咚咚地跳了起来,脸庞呼地烧了起来。她不声不响地低着头,轻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歪在床上。
她的房间和花瓶的房间虽说用土坯隔着,但上面却是相通的,那里的声音她依然很清楚地可以听得见。她不忍听这样的声音,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明白,花瓶,为什么竟用这样的方式来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