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是捂住了,但她的心里却烦乱得不行。她躺不住,又坐了起来。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她和花瓶在一起的情景。她们上学的时候家里都很紧巴,离学校六七里路,她们都是拿着馍早晨去晚上回的来回跑。但那时家里富裕的人很少很少,都是从难处混过来的。这回卖鸡蛋忽然遇见花瓶,是她没有料到的。花瓶腰里装着钱回到家里村里人是那样眼热,对她是那样尊敬,确实使她心里非常羡慕。但现在,她羡慕的人竟是用这种方式弄钱,使得花瓶的形象一下子在她的心里倒塌了。她说不清是自己是恨花瓶呢,还是……
“乖奴!”花瓶在门外叫了一声,随即便推门走了进来,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样,笑微微地看着她,问:“干娘跟你说过了吗?”
乖奴捂耳朵的手放开了,淡淡地说:“说过了。”
“说过了就好。”花瓶挨着她坐了下来,“怎么样?你愿意吗?”
乖奴望着花瓶那满不在乎的样儿,心里又有了气,说:“都是老同学了吗,你咋骗我呢?”
花瓶的双手轻轻一拍,说:“老同学,这你冤枉我了……”
“我咋的冤枉你?你不是说你是给人洗衣裳吗?”
“可你不想想,这话儿你叫我咋向你说呢?我说了你还能来吗?”
乖奴被花瓶说得哭笑不得,说:“我就是来,也不能随你弄这种事儿呀!”
不料花瓶满不在乎地一笑,说:“老同学,这事儿又咋咧?”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来,在空中一晃:“就这么一会儿,这就挖在手里了。”
乖奴真没想到花瓶竟是这副模样,说:“唉!你看你!人活脸,树活皮,你……”
“老同学,你说我没脸没皮是不是?”花瓶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扑哧”一声笑了:“你说这话我不嫌,可我问你,啥叫脸皮?”
这一“军”,倒把乖奴给“将”住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只用眼看着花瓶。
花瓶道:“脸皮就是钱!钱就是脸皮!有了钱就有了脸皮,没有钱就没有脸皮!没脸皮的有了钱,脸皮就比屁股还大,有脸皮的没有钱,盆大的脸皮比米粒还小……”
乖奴一肚子的怒气,被花瓶这么一说都冒了泡了,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你这是编绕口令吗?啥时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我说的是大大的实话!”花瓶止住笑,又一脸正经:“咱们都受的是一个穷罪,你还不知道?我爸我妈心瞎,把我嫁了个穷家。一过那个门,我是吃的瞎,使得扎(即干最重最累的活,把力气都使尽了)。我那婆婆,你别看如今在我面前喜眉笑眼的,可那阵儿,我只见过她的眼梢朝下吊着,嘴角朝上翘着。一天干的重活儿,吃的是猪狗食,就那,还嫌我吃得多。我那女婿,也不是个㞞,一天到晚充当的是那个老妖婆的打手。他娘只要一瞅我,他就会打我一锤或者踢我一脚;只要他娘放个屁,那就不得了了,我在的那个破窑洞,就像地震了,非要给我身上留几个青疙瘩不可。那几年,我没少挨那个狗X的打。我在那个屋里,大不如个猪,小不如个鸡。村里谁看得起我?在自己人眼里不是人,在村里人的眼里就更不是个物了,动不动便鸡也鹐狗也咬的。有回我从地里回来,又累又饿,一看案上的老碗里,有半碗凉面条,便调来吃了。谁知道那死老婆子串门子回来,看不见了面条便瞪着那双三角眼,问是谁吃了?我只好说是我吃了。她一跳三尺高,说是家里出了贼。她嚎叫她儿子说,你要不锤她,你就是她的儿,不是我的儿。我那半吊子就扑过来打我。我挨了他无数次这样的打了,都是为这些牙缝里的事儿。人说,‘槽里无食猪咬猪’,一点也不假。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跑到娘家去,说这日子过不成了,要离婚。我大说,要离婚?我花家的祖坟里还没长过这棵草草,树上还没落过这个鸟鸟。我娘说,娃呀,这是你的命,就这么奈何着过吧。年轻夫妻,哪有个不打不闹的。婆婆不是东西,有啥办法?老天爷生下的这个恶物,阎王爷不要命,你能掐死她?到她寿数尽了,你就好了。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一辈一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娘家人都这么说,你说我咋办?我怀我那娃的时候,哪里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油没油盐没盐的!就这,活儿一晌也没落下。可那工分能值几个钱?就那几个钱,我从来没见过。
再说坐月子,说是优待我,因为我生了个牛牛娃,给我包了两个鸡蛋,我婆子娘还偷着咬了一大口。熬的小米米汤,能照见人影,能数清米颗颗!就这样,还要奶娃。奶水不够,把我的奶头都让那小嘴给砸烂了。有啥法儿?往前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