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澄立刻接上,语速更快:“陛下圣明!燕王名为守孝,实则滞留京师,形同坐困!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当趁其不备,断其爪牙,绝其归路!”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稿本,躬身呈上,“臣等已拟好诏令:着户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掌北平民政钱粮;调都督佥事谢贵为北平都指挥使,掌北平卫所军务!再擢都指挥佥事张信,为北平都司指挥使,协理军务!此三人,皆忠心体国,陛下股肱之臣!有彼等坐镇北平,把控要津,纵然燕王侥幸得返,亦如猛虎失其爪牙,蛟龙困于浅滩,翻不起大浪矣!”
朱允炆看着那份奏疏稿本,手指微微发抖。这是要将燕王的老巢北平,彻底换上自己的人!釜底抽薪!他抬眼望向齐泰和黄子澄,两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光芒,这光芒让朱允炆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窒息,同时又奇异地被注入了一丝力量。
“好……好!”朱允炆的声音依旧发虚,但终于有了决断的意味,“即刻拟诏!着张昺、谢贵、张信,克日赴任!北平……不容有失!”
“陛下圣明!”齐泰与黄子澄齐声应道,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又一颗棋子,落向了风暴的核心——北平。
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运河的水位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浑浊的黄汤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甚至是一些破烂的家具残骸,汹涌翻滚着,撞击着野槐渡简陋的码头木桩,发出令人心悸的“哐哐”声。
码头附近,一片狼藉。白日里漕船倾覆的痕迹在暴雨冲刷下愈发狰狞。碎裂的船板、浸透的绳索、破烂的苇席、还有那几具草草覆盖着破席、还没来得及运走的肿胀尸体轮廓……一切都浸泡在泥水里,散发着死亡和淤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风雨中剧烈摇晃,勉强勾勒出几个人影。里长穿着蓑衣,斗笠早已被风吹歪,雨水顺着他的沟壑纵横的老脸往下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河滩上跋涉,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泥猴似的壮年村民,每个人都背着筐,拿着挠钩和绳索,神情惊恐又麻木。
“这边!快!这块船板底下……好像卡着个铁家伙!”一个村民用挠钩费力地撬开一块沉重的破船板,浑浊的泥水立刻涌了过去。另一个村民立刻趟过去,咬着牙,双手伸进冰冷刺骨、散发着尸臭的泥水里摸索。
“当啷!”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声。那人猛地直起腰,手里拖出一根被水泡得发黑、沾满淤泥的长条状东西。借着摇晃的灯光,隐约能看到扭曲断裂的枪杆痕迹——是漕船上兵丁用的长枪枪头,连着半截断杆。
“好!快装筐!”里长嘶哑着嗓子喊道,声音被风雨声淹没大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焦急地扫向岸边堆着的几个筐子,里面零零散散扔着几件扭曲变形的铁器:断裂的船钉、砸扁的铜锣、几个不知用途的铁环……都是些不成气候的破烂。这点东西,连打一把合格的腰刀都不够!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漫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惊惶的声音从靠近河水的浅滩处传来,带着哭腔:“里……里长叔!这……这是什么?”
几个人立刻趟水围了过去。灯光下,那个村民脚下浑浊的水流里,半埋着一件东西。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的东西。
那是一顶头盔。
一顶属于漕船上押运官兵的制式铁盔。盔缨早已被水冲走,盔体也瘪下去一大块,扭曲变形。但真正让人胆寒的是,在头盔内部靠近前额的位置,灯影一晃,赫然印着一大片暗褐色、已经半凝固的污渍!
“血……是血……”一个年轻的村民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泥水里。
里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强撑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捞……捞起来……装……装筐……”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那顶浸透了血污的头盔。朝廷征调的铁料,竟然要用沉船兵丁浸血的遗物来凑!这世道,这皇命,何其荒诞,何其冷酷!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低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通往开封的官道,白日里车马喧嚣的痕迹早已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泥泞泽国,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在泥水中艰难而沉默地奔行。三千虎贲卫精骑,人马皆披着深色的油布雨披,冰冷的雨水顺着兜鍪和甲胄的缝隙不断流淌。沉重的马蹄踏在泥浆里,发出“噗嗤”、“噗嚓”的粘稠声响,每一次落下和抬起,都伴随着飞溅的泥点。队列沉默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马匹打出的响鼻和雨点敲打在油布甲胄上的沉闷声响汇成一片压抑的潮声。
队伍最前方,曹国公李景隆勒住缰绳,胯下神骏的战马喷吐着灼热的白汽。雨水顺着他锃亮头盔的护颊流下,沿着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他掀开一点雨披兜帽,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而冷酷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前路。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眼神中的目标却异常清晰——开封周王府!那张紧贴在他胸甲内侧、犹带着皇帝朱允炆体温的密诏,像一团炭火,炙烤着他,也炙烤着他建功立业的野心和随之而来的巨大风险。亲王?一旦踏上这条路,功成则是擎天保驾之功,败露……便是万劫不复!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他嘴角却勾起一丝嗜血的、亢奋的弧度。富贵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