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换马!全军加速!”李景隆猛地一挥手,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马蹄声骤然变得更加急促而狂暴,这支承载着血腥使命的皇家利刃,撕开雨夜,向着毫无防备的开封城,狠狠刺去!冰冷的雨水,无法浇熄野心的火焰和即将燃起的血光。
野槐渡的雨,还在下。
李家铁匠铺的院子里,水洼里漂浮着一层暗红色的铁屑,又被落下的雨点不断砸散。炉火在雨棚下顽强地燃烧着。一块新的铁料被丢进炉膛,风箱的节奏带着一种机械的疲惫。
李清坐在炉火前的小木墩上,背对着火光,面朝着院门的方向。长时间的挥锤让他全身酸痛僵硬,连最简单的坐下动作都显得滞缓。他抓起一块干硬的杂粮饼,麻木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雨水顺着棚檐流淌的声音,炉火燃烧的噼啪声,风箱单调的拉扯声,混合着他咀嚼的声响,构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老王头和一个帮忙打下手的村民,正小心翼翼地抬着刚从河边泥水里捞回来的那筐“铁料”,把它搬到屋檐下干燥些的地方。筐里的东西被雨水冲刷过一遍,露出了更清晰的轮廓:扭曲变形的废铁,锈迹斑斑的船钉,断裂的枪头,还有……那顶瘪下去、沾着暗褐色污渍的铁盔,像一个丑陋的伤疤,摆在最上面。
李清的目光扫过那顶头盔,动作微微一顿,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他伸出手,想去拿水罐。
院门猛地被撞开!
浑身湿透、泥浆一直糊到大腿根的里长,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裹了好几层、似乎颇为沉重的包袱。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清哥儿!铁……铁料!”里长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后怕,他把怀里死死抱着的油布包袱重重地放在地上干燥处,“快……快看看!出鬼了……真是出鬼了!”
李清放下手中的饼,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包袱前,蹲下,解开捆扎的绳索,一层层剥开湿透的油布。老王头和那个村民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油布完全打开。里面不是什么沉船的废铁,赫然是……一锭锭码放整齐、新崭崭的灰黑色生铁锭!每一锭都约莫人头大小,棱角分明,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铁锭?崭新的?”老王头眼睛瞪圆了,难以置信,“哪儿来的?老天爷开眼了?”
里长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惊恐更甚,他指着铁锭上的印记,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看……看那个戳印!运河边……有艘搁浅的货船……船老大……偷偷塞给我的……说……说是‘孝敬’咱村铁匠的……只求……只求别声张……我……我瞧着不对……翻过来一看……魂都吓飞了!”
李清的目光落在一锭翻过来的生铁锭底部。那里,清晰地烙印着一个阴刻的印章图案。图案并不精细,但足以辨认。
那是一方官印的样式。
印文的篆字,清晰地刻着四个字——周府匠造
死一样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小院。只有炉火在噼啪作响,雨水在哗哗流淌。
“周……周王府……”老王头喉咙里咯咯作响,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栽进水洼里。那个村民更是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周王府的官铁!
刚刚在运河上撞翻漕船、淹死兵丁的周王府!
朝廷正在紧急征调军械防备的周王府!
它的官造铁锭,竟然在沉船惨案之后,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出现在野槐渡这个小小的铁匠铺里!这哪里是铁料?这分明是烫手的炭火!是索命的符咒!
李清缓缓伸出手,粗糙黝黑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抚过那冰冷的铁锭表面,最终停留在“周府匠造”那四个凸起的篆字上。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一直凉到骨头缝里。他眼中最后一丝疲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寒潭般的幽深和警觉。雨夜的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雨水的泥腥和铁器的铁腥,更添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声的血腥味。
应天府通往北平的官道上,同样笼罩在夜雨之中。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数十名精壮护卫的簇拥下,艰难地行驶在泥泞不堪的路上。车辙深深陷入泥中,拉车的两匹健马喷吐着白气,奋力挣扎前行。护卫们沉默地步行着,泥浆没过小腿,蓑衣斗笠也挡不住这瓢泼大雨。
车厢内,新上任的北平布政使张昺拧紧了眉头。他看着车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雨幕,心情比这天气更加沉重压抑。怀里贴身存放的皇帝密旨,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监视燕王?控制北平?谈何容易!那里是燕王经营了十几年的根基之地!此行,恐怕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豪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佩剑冰冷的剑柄,只感到一片彻骨的寒意。
北平城高大的轮廓,在遥远的风雨地平线上,已然模糊不清,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冷冷地注视着这支风雨兼程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