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的沉重门扉在张昺、谢贵、张信三人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那弥漫着药味与死亡阴影的窒息空间。三人翻身上马,无人言语,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空旷的街道,在北平城初夏闷热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汗水浸湿了官袍内衬,却并非因为暑热,而是源自心底那片驱之不散的冰冷寒意——朱棣那濒死的惨状、太医的匆忙、道衍悲悯下的深潭,以及门外两名卫士瞬间暴毙的惨烈,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心脏。
直到返回戒备森然的布政使司衙门,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三人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却也伴随着一阵阵后怕的虚脱。
“呼……”张昺长吐一口浊气,跌坐在太师椅中,手指兀自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猛灌了几口,冰凉的茶水滑过灼烫的喉咙,非但不能平息心火,反而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王爷……那病……”张信的声音带着残余的颤音,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绝非寻常!暴毙二人,症状可怖……这……这若是疫气……”
“住口!”谢贵猛地一拍扶手,脸色铁青,眼神却犹疑不定,“未查清之前,休要妄言!但……王爷此番病笃,确是凶险异常!”他虽然强作镇定,斥责张信,但声音里那份不易察觉的动摇,却暴露了他内心同样的恐慌。作为北平都指挥使,他见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迅速的暴毙。
张昺放下茶盏,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眼前的幻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的焦点从朱棣的病容转移到了更致命的现实问题上:“不论真假,不论是否疫症,当务之急,是北平城!是朝廷的安危!”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北平城防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燕王府的位置上:“燕王府必须严密封锁!即刻生效!没有我和谢指挥签署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今日接触过承运殿书斋及那两名暴卒卫士的人员,无论王府属官、侍卫、婢仆,还是太医随从,一律隔离在王府指定区域!所需饮食,由卫兵从外送入!违令者,格杀勿论!”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封疆大吏的威严。瘟疫的阴影压倒了一切,此刻封锁王府,隔绝可能的传染源,是维护北平乃至整个北境稳定的第一要务。
谢贵立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张布政使所言极是!我这便传令都司衙门,调遣最可靠的亲兵营,增派重兵,将燕王府围成铁桶!内里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来!同时通谕九门守军,提高戒备,严查形迹可疑之人!”他深知,此刻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封锁王府,不仅是防病,更是防变!
张信也连忙应和:“提刑按察司定当全力配合,派遣得力人手,协助维持秩序,盘查城内流言,严防有人借机生事!”三人迅速达成了暂时的同盟,共同的恐惧和职责暂时压过了彼此间可能存在的龃龉。
命令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迅速在北平城的军事机器中激起层层波澜。
子时刚过,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便打破了北平内城深夜的寂静。谢贵亲自调遣的一营精锐亲兵,火速开拔,擎着火把,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将肃穆森严的燕王府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弓弩上弦,火光映照着士兵们紧张戒备的脸庞和冰冷的甲胄。一道道依托街垒构筑的临时防线在王府外墙外竖立起来,隔绝了内外一切视线和通路。王府高大的朱红大门紧闭,灯笼昏暗,往日里哪怕深夜也有的巡逻卫士此刻一个不见,整座府邸陷入一片死寂,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远处士兵偶尔的低喝和兵器碰撞声,更增添了这份死寂中的恐怖氛围。附近几条街巷的居民被勒令紧闭门户,胆大的偷偷从门缝窗隙张望,只看到一片肃杀火光与森寒兵甲,心中无不惴惴,各种关于“燕王恶疾”“王府闹瘟”的流言如同野草般在暗夜里疯长。
次日拂晓,当第一缕天光勉强撕开厚重的云层,照亮这座笼罩在紧张气氛中的北方雄城时,张昺与谢贵已无暇理会流言,他们必须立刻巩固对这座城市的绝对控制。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正堂,气氛凝重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