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在王府深处紧锣密鼓筹划着惊天巨变之时,布政使司衙门的灯火也彻夜未熄。

张昺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粮草调度、兵员部署名录、九门盘查记录、城内流言简报……每一份都让他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封锁王府已过去五日,王府内部除了每日按时送出焚烧的病患污物外,依旧死寂一片。太医被挡在门外,无人知晓里面真实情形。那“恶疾”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寝食难安。

一名幕僚匆匆而入,呈上一份密报:“大人,这是按察司张信大人刚刚派人送来的。”

张昺展开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密报上写着:今日清晨,于北运河下游芦苇荡中,发现无名浮尸一具。经仵作查验,死者为壮年男性,身着粗布短衣,手脚有厚茧,似为匠人。致命伤在颈部,乃利刃割喉,手法干净利落。死亡时间约在封锁王府前夜或当夜。身上无任何可证明身份之物,唯其右手紧握一枚燕王府内库专用的铜质纽扣。

“王府内库的纽扣?”张昺心头一跳,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封锁王府之夜附近……运河浮尸……匠人……”他猛地想起当日离开燕王府时,在王府角门外运河边瞥见的那一闪而过的铁盔!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难道……当时除了暴毙的卫士,还有人……逃出来了?被灭口抛尸运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这‘恶疾’……难道是假的?是障眼法?”但太医的诊断、那两名卫士恐怖暴毙的景象又无比真实地冲击着他的脑海。“若非恶疾,为何要装?朱棣病重的消息早已传开,他装病图什么?就为了王府里那两个可疑的匠人?说不通……”

张昺陷入深深的矛盾与猜疑之中,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他立刻提笔,写下指令:“将此密报抄送谢指挥一份。令张信,务必秘密彻查此死者身份!同时,加强对运河上下游及沿岸的巡查警戒!再派一队精干人手,扮作渔民或商贩,日夜监视王府临河的几处角门水道,若有任何船只或人员试图从水路进出王府……格杀勿论!”

另一边,都指挥使司衙内,谢贵刚刚巡视完城防归来。他盔甲未卸,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因掌控局面而产生的自信和疲惫。

副将呈上几份军报:“指挥使大人,九门增兵及布防已全面落实,各库守卫、巡城兵马皆已到位。只是……”

“只是什么?”谢贵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神策卫那边……张玉指挥使对增派驻军并无抵触,态度恭谨。但卑职总觉得……那张玉看人的眼神,太过平静,太平静了,总感觉藏着什么。还有,他手下的几个千户,这几日操练时格外卖力,喊杀声震天……”

谢贵冷哼一声:“平静?卖力?哼,那是心虚!是做给本官看的!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心里有鬼!传令给派过去的刘监军,让他给我死死盯住张玉!一应军令调动,哪怕是最小的一队人马出营,都必须有刘监军的手令!另外,让刘监军想办法,安插几个钉子到张玉的亲卫队里去!”

他走到巨大的城防图前,手指重重敲在燕王府的位置:“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大人,依旧死寂。每日送出的污物焚烧按时进行,未见异常。只是……”副将犹豫了一下,“今日午后,负责王府西门岗哨的一个总旗报告,似乎听到王府西苑方向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像是……像是木头撞击之声?但声音极小,转瞬即逝,他也不敢确定。”

“木头撞击?”谢贵眼神一凛,“西苑……不是据说隔离了那些重病号吗?难道……?”他立刻联想到朱棣可能的“装病”疑点,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朱棣非但没病,甚至可能在府内秘密打造军械或训练!那所谓的“疫病”,就是为了掩盖府内的异动!

“增派一倍兵力,重点加强王府西墙和西苑墙外的哨岗!告诉哨兵,竖起耳朵给本官听清楚了!再有任何可疑声响,立刻飞报!另外……”谢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安排几个身手最好的夜不收,趁着夜色,给我摸到王府西苑外墙根下,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若有机会……想办法看看里面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人,这……靠近疫区,太过凶险……”副将有些迟疑。

“凶险?”谢贵狞笑一声,“比起王府里可能藏着千军万马,这点‘疫气’算什么?!执行命令!告诉他们,本官有重赏!若查明王府真在暗地里捣鬼……哼哼!”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不言而喻。

夜色再次笼罩北平。被重兵围困的燕王府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死寂的伪装下,筋骨正在发出沉闷的、积蓄力量的低鸣。而包围它的“猎人”们,则在日益加深的猜疑和恐惧中,不断收紧着绞索,试图窥破那层致命的迷雾。运河浮尸紧握的铜纽扣、西苑深处若有似无的撞击声……这些细微的线索,如同投入黑暗池塘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更显深不可测。风雨欲来,这座北方雄城的每一块砖石,都似乎在无声地绷紧,等待着那最终撕裂一切的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