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向朱棣的脸：“然则，贫道观王爷面相，峥嵘隐现，龙虎之气勃发，此乃潜龙在渊，遇风云必将化腾飞九天之象！王爷之格局，绝非一隅藩王所能限。然潜龙腾飞，必有劫数。眼前之困厄，正是王爷化龙前必经之劫难。所谓‘名分’，‘清君侧’已是最佳遮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史书终究由胜利者书写。至于‘实力’，王爷麾下燕军，历经北疆血火淬炼，足可一当十！天下百姓，受削藩牵连者甚众，苦朝廷苛政者亦多，王爷若施仁政，振臂一呼，未必无人响应。关键在于‘时机’与‘奇谋’！”

袁珙的话，既肯定了金忠的谨慎必要，又在玄学和心理层面给了朱棣巨大的暗示和鼓舞，特别是那句“潜龙在渊，遇风云必将化腾飞九天之象”，让朱棣心头猛地一震。

姚广孝立刻抓住了袁珙话中的契机，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金忠，语气激昂又不失条理：“金先生顾虑极是，贫僧亦知起兵风险巨大。然请问金先生，坐以待毙，就有生路吗？朝廷削藩之刀既已举起，焉有不落之理？王爷即便今日卑躬屈膝，自损羽翼，以表‘忠心’，方、黄之辈就会放过王爷吗？卜万之叛便是明证！朝廷早已视王爷为心腹大患，必除之而后快！今日不反，明日亦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届时，连这最后奋力一搏的机会都将丧失！”

他站起身来，走到巨大舆图前，手指猛地戳在南方的金陵位置：“以臣叛君，诚然大逆！然君不君，则臣亦可不臣！允炆受奸臣蒙蔽，不念叔侄之情，不行仁君之道，先帝尸骨未寒，便大肆屠戮叔父，此等昏聩之君，岂配君临天下？王爷起兵，非为私利，实为大明江山社稷，为太祖高皇帝基业不至沦丧于奸佞之手！此乃拨乱反正之大义！”姚广孝的话语，层层递进，将“起兵”塑造成一种迫不得已、舍生取义、拯救社稷的英雄壮举。他随即手指又重重地点在北平：“至于实力，金先生只看到表面。朝廷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允炆优柔寡断，中枢命令混乱；所用将领，耿炳文垂垂老矣，李景隆纨绔无能，盛庸、平安之辈或忠勇有余而谋略不足，或根基尚浅。朝廷兵马虽多，然久疏战阵，岂是我百战精兵之敌？王爷用兵如神，天下皆知！只要我等能迅速控制北平，以雷霆之势扫清外围威胁，然后……”

姚广孝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划过：“然后出居庸，取怀来、遵化，稳固后方；再疾驰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战略要地！不与之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集中精锐，直扑金陵！擒贼擒王，只要拿下金陵，天下可传檄而定！此乃以快打慢，以精破拙，以奇制胜之道！何惧之有？”他那瘦长的手指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大胆而凌厉的进军路线，充满了冒险精神和战术想象力。

金忠并未轻易被说服，他针锋相对：“道衍大师所言战略，固然精妙，却也过于行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控制北平第一步，便凶险万分。张昺、谢贵、张信手中掌握着北平都司主力，还有卜万这等内应。王爷三护卫虽悍勇，然分散城内城外，一旦动手，不能瞬间消除城内威胁，陷入巷战泥潭，则朝廷大军瞬息可至，围城之下，我等便是瓮中之鳖！此乃生死攸关第一步，必须万无一失！”

“金先生所虑极是！”朱棣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有力。他终于从激烈的争论中理清了思绪。“这第一步，必须快、准、狠！要以雷霆手段，在朝廷爪牙反应过来之前，将其一举剪除！”他的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那是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即将爆发前的凶悍与决断。“卜万这个叛徒，必须死！而且要死得有价值！张昺、谢贵、张信三人，也必须尽快解决！没有他们在北平城内掣肘，孤的三护卫才能放开手脚！”这一刻，朱棣作为统帅的果断和狠辣展露无遗。他看向金忠：“金先生，你有何妙计，能助孤确保这第一步万无一失？”

金忠见朱棣决心已下，且点明了关键，便也不再赘言反对，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王爷，欲除三人，需用奇谋，不可硬拼。彼等既负监视之责，必对王爷有所戒备。然其职责所在，亦不得不与王爷有所接触。王爷可假意病重，卧床不起，惶惶不可终日，以此麻痹其心。然后，遣一心腹重臣，携带重礼，密会张昺、谢贵等人，示之以投降归顺之意……”

“投降？”姚广孝眉头一挑，似有不解。

“非真降，乃诈降！”金忠解释道，“此臣需演技精湛，言辞恳切，言说王爷自知罪孽深重，又惧朝廷天罚，已病入膏肓，愿交出护卫兵权符印，只求朝廷念及亲情，保全性命与家小。此计关键在于，要诱使张昺、谢贵、张信三人，亲自前来王府接收印信！只要他们踏入这燕王府邸……”金忠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便是瓮中捉鳖！王爷可预先埋伏刀斧手于殿内屏风之后，待三人入内，毫无防备之际，摔杯为号，顷刻取其首级！此三人一死，北平都司群龙无首，卜万孤掌难鸣，我军再以迅雷之势控制城中各要害衙门、城门，则大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