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夏末,北平,燕王府。
金忠的计策,如同一道刺破沉郁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听雨轩内众人心中那条布满荆棘却通往生机的险路。“诈降诱杀”四个字,带着血腥的冷酷与孤注一掷的决绝,深深烙印在朱棣心头。他沉默片刻,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铁一般的意志取代。
“好!金先生此计,险中求胜,正合孤意!”朱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沙场的肃杀之气,“郑和!”
“奴婢在!”侍立一旁的郑和立刻躬身。
“传孤令谕,”朱棣目光锐利如刀,“自即日起,王府内外封锁消息,外松内紧,所有亲卫进入战时戒备。暗中抽调忠勇死士三百,由张玉、朱能二位将军亲自统帅,秘密潜入王府后苑待命。备下利刃、强弓劲弩,藏于存心殿两侧偏殿及帷幕之后。听孤号令行事,务必一击必杀,不得有误!”
“奴婢遵命!”郑和神色凛然,深知此令的分量,领命后迅速无声退下。
朱棣的目光扫过姚广孝、袁珙、金忠三位谋士:“三位先生,此计成败,首重‘诈降’之真。若要取信于张昺、谢贵、张信之辈,必先示之以弱,示之以惧,更要示之以……‘疯’!”
“疯?”姚广孝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却锐利的眼中精光一闪。
“不错!”朱棣嘴角浮现出一抹冷酷而自嘲的笑意,“孤要让他们亲眼所见,朝廷步步紧逼之下,曾经威震北疆的燕王朱棣,已然被吓得失魂落魄,惊惧成疯!一个疯子,自然再无威胁,也更容易让他们放松警惕,放下戒心,安心踏入孤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金忠抚掌:“妙!王爷此计,乃是在金某‘诈降’之上,又加了一层‘疯癫’迷雾!虚实相生,层层递进!要让张昺他们相信王爷是真疯,不仅需要精湛的表演,更需时间发酵和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袁珙捋着短须,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朱棣,缓缓道:“王爷天潢贵胄,龙章凤姿,骤然示人以疯癫之态,反差巨大,必能震人心魄。然此中尺度,需拿捏得恰到好处。过犹不及,不足则难掩其伪。王爷眉峰藏煞,目蕴雷霆,纵是佯狂,亦需辅以外物,淡化其威仪。贫道可调制些许药粉,服之能使眼目昏沉,气息短促,言语间偶露痴态,更添几分‘病入膏肓’之感,助王爷演好这场大戏。”
“有劳袁先生。”朱棣点头应允。
姚广孝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疯癫之态,亦需‘土壤’。王爷不妨先‘病’上一场。待‘病’势沉重,忧惧交加,心神失守,最终‘疯癫’,岂不更是顺理成章?贫僧以为,这第一步,王爷该‘病’了!”
数日之后,一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飞遍北平城的官署衙门:燕王朱棣,忧惧成疾,一病不起!
起初,人们只道是燕王受了削藩惊吓,心情郁结。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府延请名医不断,汤药进出频繁,燕王的病情却未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燕王府大门紧闭,气氛压抑,连平日里武艺操练的呼喝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死寂。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内,张昺、谢贵、张信三人再次聚首。工部侍郎张昺面白微须,眼神精明,最善揣摩上意;都指挥使谢贵面容冷峻,军人气质浓重;另一位都指挥使张信则相对沉稳,但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燕王病了?”张昺放下手中的密报,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语气带着深深的怀疑,“是真病,还是……装的?”
谢贵冷哼一声道:“哼,我看是吓破了胆!周王被废,湘王自焚,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整日提心吊胆,焉能不病?况且,卜万那边传来的消息也证实,王府内部气氛确实异常紧张,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张信眉头微蹙,谨慎道:“不可尽信。燕王久历战阵,心志坚韧,岂是轻易能被吓倒之辈?其中恐有诈。我等奉旨监视,职责重大,还需亲自探视,眼见为实!”
张昺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张指挥使所言甚是。无论是真病假病,我等身为臣子,关怀问候总是本分。准备些药材,明日,你我三人便去燕王府探病!”
翌日,张昺、谢贵、张信三人身着官服,带着随从和几盒价值不菲的珍贵药材,来到了肃杀的燕王府门前。往日威严肃穆的王府,此刻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不祥的死气。王府护卫眼神警惕,动作僵硬,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王府总管太监郑和的引领下,三人穿过层层守卫,最终来到了朱棣养病的“存心殿”寝宫外殿。空气中浓郁的药味几乎令人作呕,偶尔还能听到内殿传出几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几位大人稍候,容奴婢进去通禀。”郑和面色悲戚,声音低沉沙哑,眼圈泛红,一副忠心老仆为主担忧的模样。他躬身进入内殿,留下三人各怀心思地等待。
过了许久,郑和才出来,满脸无奈地低声道:“王爷听闻几位大人前来探视,本想强撑着见上一面,奈何……奈何适才药力发作,又吐了几口血,神智昏沉,实在无法见客。王爷深感愧疚,托奴婢向几位大人致谢,待……待病情稍缓,再请大人过府叙话。”郑和的声音带着哽咽,将一个忧心忡忡的忠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