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昺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张昺脸上堆起关切:“王爷病情如此沉重,真令人忧心。郑公公,不知王爷究竟是何症候?竟至于此?”
郑和叹息摇头:“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王爷自闻听朝廷削藩之事,尤其是湘王殿下……唉,便寝食难安,忧惧交加。本是忧思惊惧之症,后来不知怎的,又染了风寒,内外交攻,便一病至此。连日高烧不退,神智时清时迷,口中时时呓语,提及先帝、提及诸位藩王兄弟……”郑和适时地停顿,抹了抹眼角,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贵紧盯着郑和的表情,试图找出破绽,但郑和脸上的悲痛和眼中的血丝不似作伪。他又瞥了一眼守卫森严的内殿门帘,里面确实传来微弱而断续的呻吟和喘息声。
“既如此,我等便不多打扰王爷静养了。”张昺做出痛心疾首状,“这些滋补药材,烦请郑公公交给太医,斟酌为王爷调理。望王爷早日康复,也好为朝廷分忧啊。”他强调着“朝廷”二字。
“奴婢代王爷叩谢几位大人恩德!”郑和深深一揖,将那份感激和绝望表现得恰到好处。
第一次探视,张昺三人无功而返。他们并未见到朱棣本人,但王府压抑的氛围、浓厚的药味、郑和的悲戚以及内殿隐约传来的病痛之声,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事实:燕王真的病得很重,而且这病,多半是被朝廷逼出来的心病。这让他们心中先前对燕王“装病”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然而,朱棣要的,远不止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病重”,他要的,是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疯”了!
数日后,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北平城隐秘流传开来——燕王朱棣,因忧惧过甚,竟至疯癫!
消息的来源,起初是王府几个“不小心”泄露消息的管事太监,接着是几个被请去王府“会诊”后惊魂未定跑出来的“名医”。传闻绘声绘色:
有人说,燕王整日胡言乱语,时而嚎啕大哭,时而仰天狂笑,口中喊着“父皇饶命”、“允炆侄儿,叔叔知错了”;
有人说,燕王神志不清,竟在盛夏酷暑之时,身披棉被,围着火炉瑟瑟发抖,直呼“好冷,好冷,北边的风要吹死孤了!”
更骇人听闻的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目睹燕王冲出王府,跑到大街上,抢夺小贩摊上的食物,甚至与野狗争食,浑身污秽不堪,状若厉鬼……
这些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惊悚。北平城内的官吏、士绅、百姓无不瞠目结舌,议论纷纷。曾经那个叱咤风云、令漠北铁骑闻风丧胆的燕王殿下,竟落得如此下场?朝廷的削藩之威,竟至于斯?
张昺、谢贵、张信三人再次被惊动了。流言如此汹涌,已经到了他们不得不亲自去验证的地步。若燕王真疯,固然是天大的好事;若是装的……那此人的心机和演技,也未免太过可怕!
这一次,他们没有事先通知,选择了突然造访。在一个闷热的午后,三人带着精锐护卫,直接闯到了燕王府门前。王府护卫似乎也被层出不穷的变故弄得人心惶惶、疲惫不堪,阻拦显得有气无力,很快被张昺的亲兵推开。
王府总管郑和闻讯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疲惫:“几位大人!王爷他……他此刻神志混乱,实在不宜见客!惊了各位大人,奴婢万死莫赎!”
“郑公公,”张昺皮笑肉不笑,“正因王爷‘贵体违和’,我等才更应前来探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等奉朝廷之命镇守北平,燕王殿下乃国之藩屏,若真有恙,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必当亲自察看清楚,也好向朝廷详细禀报王爷病情,请旨调拨良医啊!”他话语冠冕堂皇,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郑和面露难色,还想再劝:“可是……”
谢贵不耐烦地打断他:“休要啰嗦!让开!否则,休怪本指挥使手下无情!”他手按佩刀,眼神凌厉。
郑和身体一颤,脸上血色尽失,仿佛被吓住了,只得喏喏道:“……是,是……几位大人请随奴婢来……”他佝偻着身子,步履沉重地在前引路,背影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一行人绕过重重殿宇,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似乎淡了些,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味、食物腐败味和牲畜粪便的怪异气息。越往后苑走,张昺三人的眉头皱得越紧。王府内虽依旧有护卫站岗,但秩序明显涣散,不少仆役脸上带着茫然和恐惧,窃窃私语着。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夹杂着狂乱的嘶吼和女子压抑的哭泣声。
“放开孤!孤要吃!孤饿!”一个嘶哑癫狂的声音穿透空气。
“王爷!王爷!您不能啊!这……这不是您吃的东西啊!”是王妃徐妙云带着哭腔的劝阻。
“滚开!挡我者死!”癫狂的吼叫更甚。
张昺三人心中剧震,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冲过去。转过一处回廊,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瞬间石化,瞳孔骤缩!
只见燕王妃徐妙云,这位出身名门、温婉贤淑的魏国公之女,此刻钗横鬓乱,满面泪痕,正死死抱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人。那男人脸上沾满泥垢和可疑的酱汁,污秽不堪,双目赤红,眼神空洞而狂乱,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正是燕王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