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财回来了,带回的不止是沉重的铁料,还有一个足以引爆整个紧张局势的消息。他圆胖的脸透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后怕,顾不上喝水,压低声音急急汇报:“族长,铁料都按数交给哑巴叔了。赵佥事…那老狐狸!”他啐了一口,“收了酒和信,话说得极漂亮,答应给的漕运小道和接应暗号也给了,就在临清东门外芦苇荡深处废弃的‘龙王庙’碰头,时间待定,以三短一长的鹧鸪声为号。可铁料价钱比市价高了三成!说是‘疏通关节’!最要命的是…”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赵佥事说,燕王大军动向不明,但风声极紧!临清卫指挥使似乎觉察了什么,下令各千户所、巡检司严查地方,特别是运河沿线村庄,严防‘流民’、‘奸细’串联!他叫我们务必万分小心,尤其…尤其要提防本地的巡检司!”
“巡检司!”李崇德的心猛地一沉。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茂财带来的警讯,第二天午后,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村东头哑巴铁匠铺的方向,那持续了十几夜的锻打声反常地停歇了。铺门紧闭,“炉灶待修”的木牌在热浪中微微晃动。铺内,炉火被刻意压得极低,只维持着微弱的暗红。哑巴铁匠和李永刚选出的几个核心后生浑身精赤,汗如雨下,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正围着一个临时挖开的地坑,小心翼翼地将昨晚刚刚淬火打磨好的最后一批枪头和几十把朴刀片,用厚厚的油布包裹严实,再用煮过的麻绳紧紧捆扎,然后一层层铺上干草和旧木屑,最后覆盖上泥土伪装。空气中弥漫着油脂、泥土和未散尽的热铁气息。
与此同时,李永刚正带着新一批的十几个后生在祠堂后的密林深处练习合击之术。粗大的木棍代替长矛,对着绑满枯草的树干反复突刺。“刺!收!步要稳!腰要沉!刺要狠!”李永刚的低吼在闷热的林间回荡。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留下大片深色的盐渍。
突然,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少年,连滚带爬地冲进林子,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刚…刚哥!不…不好了!巡检司!张扒皮…带…带人进村了!正…正往祠堂这边来!看架势,不是平常收钱的!”
“张扒皮”正是本地巡检司的巡检,名叫张彪,因其盘剥敲诈、心黑手狠,得了这个外号。此人嗅觉灵敏如鬣狗,日常便以巡查勒索为业,是李家坞堡最需提防的恶棍。
李永刚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密林离祠堂近,离铁匠铺更近!那里正埋着致命的东西!而那铺子虽然门关着,但炉子还是温的,万一…他瞬间做出决断,压低声音急促下令:“所有人!立刻!把棍子扔远点!散开!装成纳凉、砍柴、掏鸟窝!快!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快!”他一把抓过惊慌的少年,“你,抄近路,去铁匠铺报信!告诉他们,巡检来了!快!”
少年像受惊的兔子,转身没入树丛。训练的后生们也立刻四散,强作镇定。李永刚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向祠堂前的空地走去。
他刚走到祠堂门口,就见巡检张彪带着四个挎着腰刀、一脸凶悍的弓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张彪身材矮壮,一张马脸上嵌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正带着狐疑和审视,四下扫视着略显空旷的祠堂前地和周围寂静的树林。
“哟,这不是李教头吗?”张彪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大热天的,不在家歇着,跑祠堂来作甚?带领后生们…练把式?”他特意强调了“练把式”三个字,目光锐利地刺向李永刚,又扫过他身后几个神色紧张、刚从林子边溜达出来的后生。
李永刚稳住心神,咧嘴一笑,露出憨厚模样:“张巡检说笑了。这鬼天气,热死个人,谁有心思练把式?这不是村里几个小子不安分,前两天差点在河里淹着,族长担心,让我多看着点,顺便拾掇拾掇祠堂后头那几棵碍事的歪脖子树,省得哪天砸下来。”他指了指祠堂后面。
“是吗?”张彪拖着长腔,显然不信。他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李永刚强壮的臂膀、汗湿的衣襟,以及那几个后生身上来回逡巡。“我怎么听着…这些日子,你们村东头晚上动静有点大啊?叮叮当当的,吵得邻村都睡不安稳。知道的说是铁匠铺打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造什么…不该造的东西呢?”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陡然转厉,“上头有令,严防奸细流寇串联!本官职责所在,得各处看看。李教头,带个路,去哑巴的铁匠铺瞧瞧!还有这祠堂后面…树林子里,听说也挺热闹?”
李永刚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目标明确,且带着恶意!他脑中急速盘算,脸上笑容不变:“张巡检明鉴,夜里打铁是吵了点,哑巴叔接了个修河闸的急活儿,赶工呢。炉灶坏了,白天歇着。至于林子,您要看,我带您去看。”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路,希望能尽量拖延时间,引导他们避开铁匠铺的方向。
然而,张彪却嗤笑一声,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对身后的一个弓兵使了个眼色:“小六子,你腿脚快,直接去铁匠铺叫门!就说本官巡查到此,让他开门候着!其余人,跟我去林子转转!”他手一挥,带着另外三人就要往树林深处走去。
李永刚瞬间血脉偾张,肌肉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树林里,地上还散落着削尖的木棍,练兵的痕迹根本来不及完全掩盖!铁匠铺那边更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