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口令!”城楼上一个校尉厉声喝问,声音紧绷。
“口令?狗屁的口令!都打散了!耿帅让我们撤回来的!”下面有人带着哭腔嘶吼,“王千总就在这儿……他……他快不行了!”只见一名伪装成将官的敢死队员被两人架着,头盔歪斜,胸甲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头颅低垂,气息奄奄的模样。
城头的守军一阵骚动。有人认出了他们身上确实是朝廷军的甲胄样式和白日里战斗的痕迹。
“看,是右翼刘都尉营里的旗号……”
“那个好像是王千总……”
“开不开?后面会不会真有燕贼追兵?”
“将军有令,严防溃兵入城!”
就在城上犹豫争执的片刻,张玉假扮的士兵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压低声音吼道:“快!冲上去!撞门!” 话音未落,几名体格健硕的敢死队员怒吼着,用削尖的巨大撞木狠狠撞向沉重的城门!
“咚!”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裂!与此同时,伪装成伤员的敢死队员们纷纷从怀中掏出了引火之物!
“不好!是奸细!”城头校尉魂飞魄散,嘶声尖叫,“放箭!快放箭!滚木礌石!倒金汁!”
迟了!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带着死亡的尖啸从城头泼下!冲在最前的几名敢死队员如同刺猬般扑倒在地。滚烫的“金汁”(粪水混合毒物煮沸)被守军奋力倾倒下来,顿时城下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皮肉被灼伤的滋滋声和恶臭弥漫开来。然而,就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几支蘸满油脂的火把被奋力掷向城门!同时,另有数名悍卒顶着箭雨和滚油,将携带的火油罐狠狠砸在城门上!
“轰!”
烈焰猛地腾空而起,贪婪地吞噬着厚重的木门!橘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如同黑暗巨兽身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成了!”城外不远处的矮坡后,朱棣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弟兄们!城门火起!随我——杀!”朱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早已蓄势待发的数千铁骑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铁蹄踏碎大地,卷起漫天烟尘,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那燃烧的城门豁口狂飙突进!沉重的马蹄声汇聚成毁灭的洪流,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
“全军——攻城!”朱棣拔剑出鞘,剑锋直指火光映照下的真定城楼!在他身后,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怒潮,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紧随铁骑之后,向着那象征着最后壁垒的熊熊烈焰,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城上,耿炳文须发戟张,目眦欲裂。他猛地拔出佩刀,狠狠劈在垛口上,火星四溅:
“堵住!给我堵住缺口!弓弩手覆盖城门!滚石!火油!泼下去!把他们烧死在门前!长枪兵顶上!死战!死战不退!”
燃烧的城门洞,瞬间变成了吞噬生命的屠宰场。朱能的铁骑如狂风般卷入,迎接他们的却是城门口堆积的鹿砦和滚木,以及从两侧城墙上方倾泻而下的、如同暴雨般的箭矢、滚石和燃烧的火油!冲在最前的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筛子、砸成肉泥或被点燃成哀嚎的火球。后续的骑兵怒吼着踏过同伴的尸体和火焰,挥舞着长矛马刀,拼命向门洞内挤去,与从城内疯狂涌出试图堵截的朝廷精锐枪盾兵狠狠撞在一起!
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骨骼碎裂的闷响、垂死的哀嚎、战马的悲鸣、火焰的爆燃声……无数绝望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在狭窄而炽热的城门洞里疯狂回荡、冲撞!粘稠的血浆在高温下冒着泡,在地面肆意流淌,汇聚成一片片猩红的沼泽。残肢断臂和破碎的甲胄随处可见,浓烟混合着血腥、焦糊和屎尿的恶臭,令人窒息。
朱棣的主力步卒顶着城头密集的箭矢滚石,将一架架简陋的云梯奋力竖起,搭上高耸的城墙。士兵们口衔钢刀,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枪矛和沉重的擂木滚石,以及烧得滚烫的金汁。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半空跌落,摔成肉泥。
城墙之上,耿炳文须发皆白,如同愤怒的雄狮,亲自挥刀砍杀了一名试图后退的士卒,嘶吼道:“顶住!后退者斩!援军将至!大明万岁!”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中显得那样悲壮而绝望。每一个垛口都成了生死线,守军用尽一切手段,滚木、礌石、火油、箭矢甚至牙齿和拳头,死死抵住燕军那如同怒涛般一波又一波的疯狂冲击。
朱能冲杀在最前列,浑身浴血,已看不出原本面貌。他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身甲胄,右手的长槊却如同毒龙般翻飞,每一次刺扫都带走一条性命。面前是层层叠叠的盾墙和如林的枪矛,每前进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尸体之上。他死死盯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城内街道,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打开通路!杀进去!杀!”
城下,朱棣勒马立于箭矢射程之外的高坡,玄甲映着熊熊火光,面色沉凝如水。眼前的攻城战,其惨烈程度远超白日里的河滩决战。每一息都有忠勇的士卒倒下,真定城门仿佛一张吞噬血肉的巨口。他攥紧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燃烧的城门豁口处朱能那模糊而血人般的身影。
耿炳文龟缩的甲壳已被敲裂,但这只老龟的反噬,比预想的更为疯狂致命。这城中的每一块砖石,都渴饮着双方将士的鲜血。
真正的铁血攻防,才刚刚开始。夜还很长,而真定城能否在黎明前被叩开,答案,正淹没在城门口那片惨烈的血肉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