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到第七棍时,铁蛋觉得自己的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麻木的疼里裹着尖锐的痒,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他趴在地上,嘴里全是血沫,视线却死死盯着主矿道的方向,那里的烟柱变得越来越粗,颜色也从灰黑变成了惨白。
“烟柱发白,水汽太重。”
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铁蛋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烟柱里裹着细密的水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光。
“要下雨了。” 他喃喃自语。
刀疤脸踢了他一脚:“小杂种,嘀咕什么?”
铁蛋没理他,眼睛亮得吓人。下雨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矿道里的积水会暴涨,蒸汽管道容易受潮爆炸,黑石帮的巡逻会松懈。
这是逃跑的机会。
他被扔进了关押 “违规矿工” 的棚屋。里面挤满了人,个个面黄肌瘦,看到他进来,只是麻木地挪了挪身子。铁蛋靠在墙角,背上传来阵阵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全是逃跑的路线。
从棚屋后面的排水渠钻出去,能通到废弃的洗煤厂。那里有艘破旧的蒸汽船,是去年被洪水冲过来的,虽然不能开,但藏个人绰绰有余。等黑石帮发现他跑了,早就找不到人影了。
可哑叔怎么办?
铁蛋的心沉了下去。刚才他被拖走时,看到哑叔被刀疤脸押着往伙房走,背影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倒下。
“想跑?” 旁边一个断了腿的老矿工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别想了。去年有个小子跑了,被抓住后,活活扔进了蒸汽熔炉。”
铁蛋攥紧了手里的齿轮。齿轮被踩扁后,边缘反而变得锋利,划破了掌心的皮肤,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不跑也是死。” 他低声说。
老矿工笑了,笑声像破风箱:“在这里,活着和死了没区别。”
铁蛋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的动静,雨点打在棚屋铁皮顶上的 “噼啪” 声,巡逻队换岗时的骂骂咧咧,远处蒸汽管道发出的 “嘶嘶” 声……
雨越下越大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划破雨幕!
“警报?” 老矿工猛地坐起来,“怎么回事?”
棚屋里的人都骚动起来,扒着门缝往外看。铁蛋也凑了过去,只见主矿道的方向冒起冲天的白烟,比刚才的烟柱粗了十倍不止,里面裹着橘红色的火光。
“是通风口爆炸了!” 有人喊了起来。
棚屋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刀疤脸的声音带着惊慌:“快!都去救火!赵管事说了,救不出设备就都别活了!”
关押棚屋的门被猛地拉开,黑石帮的人挥舞着鞭子驱赶里面的矿工:“快点!谁他妈磨蹭就毙了谁!”
铁蛋混在人群里往外走,后背的伤口被雨水一浇,疼得他几乎栽倒。他趁机往伙房的方向溜,却被一个打手发现:“那小子去哪?给我站住!”
铁蛋撒腿就跑。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煤渣滑得像抹了油。他凭着记忆钻进一条窄巷,身后传来枪声,蒸汽步枪的子弹打在墙上,溅起的煤渣擦过他的脸颊。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铁蛋拐进另一条巷子,突然撞到一个人怀里。他以为是黑石帮的人,正要反抗,却闻到熟悉的煤烟味。
是哑叔!
哑叔的胳膊上缠着布条,显然是刚被打过。他一把拉住铁蛋,往洗煤厂的方向拽。雨水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淌,眼睛却亮得惊人,嘴里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是在催促。
两人跌跌撞撞跑到洗煤厂,哑叔指着那艘破旧的蒸汽船,又指了指铁蛋,然后做出推船的动作。
铁蛋明白了。哑叔是要他乘船顺流而下,离开黑石矿区。
“你怎么办?” 铁蛋抓住他的胳膊。
哑叔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回跑。刚跑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枪声。哑叔的身子顿了顿,慢慢倒在雨里,像一截被砍倒的枯木。
“哑叔!”
铁蛋的声音被雨水吞没。他看着哑叔倒下的地方,看着追过来的黑石帮打手,突然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打手被砸中脸,惨叫一声。铁蛋趁机跳上蒸汽船,解开缆绳。雨水汇成的水流推着船往矿区外漂去,越来越快。
他站在船头,看着黑石矿区的方向,那里的烟柱和雨幕混在一起,像一条吞噬生命的巨蟒。哑叔倒下的地方,红色的血在雨水中漫开,很快被黑色的煤渣染成暗紫色。
铁蛋攥紧了手里的齿轮,被踩扁的齿牙深深嵌进掌心。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为了母亲,为了哑叔,为了所有死在煤烟里的人。
船驶出矿区边界时,铁蛋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黎明前的黑暗里,黑石矿区的烟柱依旧在翻滚,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而他的掌心,血和齿轮已经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