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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盛装现世的格格

这一夜,月色如银纱般洒在大地上,陶秀珍母女在屋内彻夜长谈。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映照着母女俩略显疲惫却又透着坚定的脸庞。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增添了几分静谧与神秘。

母女二人谈了许久,又在天还未亮、晨雾还在田野间弥漫的时候,一同来到了陶氏祖坟。四周的树木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卫士,在晨雾中影影绰绰。草丛里的露珠在微光下闪烁着,仿佛无数双好奇的眼睛。

陶秀珍手里紧紧抱着那幅旷世奇珍《秋声赋》,母女俩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一只密封的瓦罐里。陶秀珍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是对这幅绝世奇珍的珍视,更是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娜仁看着母亲的动作,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幅画承载着太多的意义,不仅是自己秋华格格身份的铁证,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在娜仁外公陶汉臣的墓碑下面,她们将瓦罐缓缓深埋。陶秀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凝重地叮咛女儿:“孩子,这幅《秋声赋》一定要收好。这世间关于它的传闻必然众多,日本人耳目众多,这些说法定会被他们得知。咱们绝不能让这件奇珍落入日本人的手里。你走后,妈妈也会离开这里,你大舅已经安排好去香港避乱了。本来是打算带你一起走的,你既然有心报国,为娘就成全你这一片忠心。这件宝物带在身上太过危险,就留在故乡土地上,让祖先的英魂来守护吧。如果有一天,你来香港找我们,就在香港大公报刊登一则寻人启事,寻找傅盛秋女士。”

天未大亮,薄雾还未散去,溥娜仁就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七里村,直接北上了。她奉了江南地下党的指令,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的道路。先是到了武汉,那是一个繁华与动荡交织的城市。街头巷尾,到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和行色匆匆的军人。溥娜仁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报国之志更加坚定。

然后,她随着一批来自全国的热血青年,一路辗转。这一路,他们风餐露宿,历经艰辛。或在简陋的客栈里挤作一团,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担忧着明日的行程;或在荒郊野外,靠着干粮和溪水充饥解渴,互相鼓励着坚持下去。就这样,用量大半年的时间,溥娜仁来到了陕北延安。

到了延安,溥娜仁被分配去了抗日军政大学。那是1938年的春天,17岁的溥娜仁正式参加了革命。延安的阳光炽热而温暖,照在她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她看着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心中满是憧憬。

两年以后,溥娜仁从抗日军政大学毕业了。她在学校里刻苦学习,各科目成绩优异,而且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入党志愿书中,溥娜仁没有丝毫隐瞒地说明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当她写下那些文字的时候,心中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坦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在党的面前,只有忠诚和信仰才是最重要的。

在正式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溥娜仁接到教官通知,让她去教导处。溥娜仁知道,这是在决定每个抗大毕业生的去向。这几天,她看着不少同学陆陆续续被召到教导处,这些同学回来后就不辞而别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他们已经奔赴了敌后。溥娜仁心中既羡慕又有些紧张,她也渴望能为党做出更大的贡献,但又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安排。

溥娜仁走进教导处时,发现除去教导长,还有一位首长在场。教导长表情严肃,屋里的气氛略显压抑。等她进去以后,教导长指着那位首长对她说:“溥娜仁同学,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首长就是我党赫赫有名的契卡,敌工部部长权英杰同志,等一下就由他和你谈。”说完教导长便离开了屋子,还在外面关上了门。

溥娜仁隐隐听见他在对门外警卫说:“退到50公尺外警戒,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个屋子!”教导长的语气非常严厉,溥娜仁从来没有听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溥娜仁的心猛地一紧,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她端端正正以立正的姿态站在权英杰面前,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一根拉紧的弓弦。

权英杰却很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来,小同志,过来坐下谈。”溥娜仁慢慢地走过去坐下了,却还是笔直挺着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直视前方。

权英杰微笑着问她:“你叫溥娜仁,今年19岁,去年被吸收入党,对吗?”溥娜仁大声回答:“报告权英杰同志,我是叫溥娜仁。”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丝紧张和坚定。

权英杰指着她说:“你还有个特别的身份,爱新觉罗溥仪的堂侄女,满清的秋华格格,对不对?”溥娜仁昂着头回答:“是的首长,这些情况我都如实向组织做了汇报。”她的眼神中透着骄傲,为自己的坦诚,也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能为党所用而骄傲。

权英杰轻轻摆摆手,说:“别紧张。我知道你什么也没有隐瞒。娜仁同志,我现在要谈的和你这个身份有很重要的关系……”

三个月以后,经过特殊封闭秘密训练后的娜仁,重新恢复了曾经的身份和姓氏,爱新觉罗.娜仁,满清秋华格格。当她再次以这个身份示人时,心中感慨万千。这个曾经带给她荣耀和束缚的身份,如今要成为她为党潜伏的掩护。

然后,由秘密渠道经香港去日本,再由日本通过朝鲜,最后进入伪满洲国首都新京。每到一处,娜仁的心中都充满了警惕。在陌生的环境里,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暴露身份,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

敌工部给了她一份重要的资料,娜仁的亲哥哥胡吉拉,就在新京担任伪满洲国的国务大臣。娜仁来到满洲唯一的任务,就是利用秋华格格的身份潜伏下去。按照敌工部的安排,娜仁在釜山通过报纸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并与二哥胡吉拉取得了联系。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出现在报纸上时,娜仁的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就真正进入了危险的潜伏世界。

敌工部没有给她任何具体任务,也不会有人轻易和他联系,在敌工部没有派人唤醒她的时候,娜仁只是一个满清皇族的末代格格。她每天都生活在一种矛盾的心理中,一方面要扮演好格格的角色,维持着表面的荣华富贵;另一方面,她时刻等待着组织的召唤,准备为党做出贡献。

在娜仁离开延安的前夕,权英杰又一次非常认真地嘱咐她:“娜仁同志,派你去新京长期潜伏,关系到我党一个非常重大的战略部署。这是党对你的高度信任,你必须无条件执行潜伏计划,没有敌工部直接给你的指令,不能有任何动作。”娜仁看着权英杰坚定的眼神,心中充满了使命感,她庄重地回答:“首长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按照敌工部指示,娜仁转道香港时与母亲取得了联系。香港的街头人来人往,充满了喧嚣与繁华。娜仁看着母亲熟悉的脸庞,心中满是思念与不舍。娜仁没有在香港过久停留,却接受了母亲的建议带走了莲蓉。

尽管陶秀珍并没有询问娜仁要去满洲国的原因,却知道她一定有必要的理由。陶秀珍只是告诉她,莲蓉自幼生在宫里,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个大姑娘。她熟悉清宫的礼仪和规矩,也更熟悉宫中的人。另外,莲蓉并不知道娜仁这些年的去向,只知道是去读书了,也和组织上给娜仁的安排——娜仁这两年是从陕北逃出来的这个说法没有什么冲突。娜仁看着莲蓉,心中默默想着,带着她也许会让自己的潜伏之路多一份助力,也多一份温暖。

娜仁拖着莲蓉,身后跟着几个朝鲜雇工,他们扛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行李箱子,就像一支颇为奇特的队伍,从釜山登上了开往新京的火车。火车一路哐当哐当地行驶,娜仁的心里却像是一片翻涌的海,难以平静。

抵达新京站台的时候,娜仁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只见站台布置得极为盛大,彩带飘扬,鲜花簇拥,但胡吉拉却不见踪影,来迎接的是他的二夫人和一个儿子。那一条横幅“热烈欢迎秋华格格回国”在风中猎猎作响,格外刺眼。娜仁看着横幅,心里暗自好笑,回国?这满洲国算是什么国呢?不过是依附于日本人的傀儡,就像给日本人当狗的儿皇帝一样,卑躬屈膝地活着。她心中满是疑惑,自己的二哥为什么要安排这样大的排场,自己却又不来呢?这到底是溥仪的意思,还是日本人在背后操纵?娜仁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懵懂幼稚的小女学生了,经过三个月特殊训练的她,如今是一名特工,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暗藏玄机。

这样看似隆重却又透着怪异的欢迎仪式,以及胡吉拉的缺席,让娜仁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她的脑海里像是有一个敏锐的探测器,迅速得出结论:日本人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此时,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着站台,人群的嘈杂声、广播的播报声,都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向她席卷而来。娜仁当机立断,让莲蓉赶紧取出那两套在香港就精心准备好的旗装。那一身满清格格的盛装,精致的刺绣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仿佛带着古老王朝的气息;另一身满清宫中女官的正装,也散发着一种端庄和肃穆。

当两个身着旗装、年轻貌美的女人出现在站台上时,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一瞬。民众们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惊艳,也有疑惑。娜仁感受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而那些记者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围拢过来,还有日本关东军驻新京谍报处的人,那眼神里透着审视和猜忌;日本特务机关樱机关的特务们,一个个表情冷漠,仿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满洲警视厅的军警们,虽然维持着秩序,但也像是在监视着什么。娜仁在众人的簇拥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的猎物。

幸好有二嫂和那个略显木讷、比她大好几岁的侄子在身边,还有带来的侍女、侍卫们,他们奋力地阻挡着那些疯狂的记者,才让娜仁得以顺利地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向坐落于南关区的新京大酒店,娜仁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陌生又熟悉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刚到新京大酒店门口,车子还未停稳,那些记者就像潮水一般再次涌了过来。尽管随之而来的军警们使出浑身解数竭力阻拦,可记者们还是像疯了一样,怎么也驱赶不散。娜仁心中一动,她决定顺势而为。

她下了车,一身标准的满清格格装束的她,站在那里宛如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人物。侧后的莲蓉也是一身满清女官装束,低眉顺眼,却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娜仁那俏丽的脸上,映衬着新京夏日炽热的阳光,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形成一片阴影,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又聪慧的光芒,显得格外迷人。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那些拿着相机、话筒的记者们,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我叫爱新觉罗.娜仁,我的父亲是硕和亲王,爱新觉罗.溥彤,他可是大清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堂哥哥,我也是宣统皇帝陛下亲封的,大清最后一位格格,我的封号是和硕秋华,又被称作秋华格格。我1921年生在紫禁城里的越秀宫内,那是一个充满神秘和尊贵气息的地方,朱红色的宫墙,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像是有灵性的生灵。可是1924年,一切都变了,我们所有的大清皇室成员,就像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一起被冯玉祥无情地赶出了紫禁城。离开那片熟悉的宫墙之后,我们一家人住在南菜园附近的南五条。那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没有了宫廷的奢华,只有平凡的百姓生活。大约两三个月后,父亲为大姐娜雅、大哥苏格丹、二哥胡吉拉、三哥谭克拉,分别买了房子搬了出去。我的哥哥姐姐们啊,他们从小就把我这个小妹妹当作掌心宝,因为我实在是太小了,就像一个娇嫩的小芽,比他们自己的孩子还要小很多。尽管分开居住了,可他们还是经常要回来看看我,那时候的家庭氛围,就像冬日里的炉火,温暖而又安心。一直到1930年,父亲去世了,就像天塌了一样,母亲不得不领我回到江南。江南啊,那是母亲陶秀珍的故乡,那里有小桥流水,有烟雨朦胧的诗意,可我却在那里与哥哥姐姐们失去了联系。1938年我在南浔中学毕业后,当时年少无知,受人蛊惑曾经进入陕北的一所共党开办的学校。可当我的身份被共党知道后,他们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满洲国皇帝的侄女呢?我就像一个走错路的孩子,不得不仓皇逃出来。逃出陕北后我回过江南,可命运就像在捉弄我,国民党也知道了我是当年大清皇帝册封的最后一位格格。我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又不得不离开江南到了釜山,后来辗转进入满洲得知了二哥在新京的消息。娜仁我是个满人,在这国家危难之时,就像漂泊的孤舟渴望港湾一样,还是希望可以在自己族人身边,用自己的才学报效自己那多灾多难的民族。今天,我以大清格格的装束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就是想告诉族人,我还是大清的秋华格格。请新闻界的朋友们把我这些话如实告诉我的满族同胞们。谢谢大家。”

娜仁说完,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可又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真的能消除各方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