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一年六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晓东却觉得炙烤着他的心。厂里效益不好,干一天休三天,以前一个月五百,现在只能拿二百五。晓东不得不为每一分钱精打细算,期间也想过跳槽,可是兜了一圈,又回来了,青黄不接时候,很少有厂招工。晓东决定边干边找,哪知厂里不怎么想,为了缩紧开销,决定裁人。一向老实的晓东首当其冲成为被裁对象,几个被裁对象联合晓东,找厂领导。厂领导开始避而不见,最后没办法了,说了一大堆苦楚,象征性补了一点。

晓东找了一个廉价旅馆,没几天经济就吃不消了,不得已又开始找工作,顺便找房。他见门就进去问,几天下来一无所获。这天他又漫无目的游荡在大街上,心里空空脑袋也空空。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找房?”。晓东回是,尖细的声音笑道:“我这里租房子。”晓东打量一番,眼前是一位个头矮小,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男人自称姓房。晓东刚想问房子的价格,地段。房先生挥手打断,笑眯眯说:“赶巧了你,正好昨天有人退租,前租户住了八年,若不是公司调动到别的城市,这么好房子怎么的也到不了你手上。”晓东想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房先生又说,“你先听我介绍。”接着从他嘴里蹦出堪比花园洋房,厅是厅、房是房、独立卫生设备,关键隔音。末了意味深长地说,“南海这地方,好房子真不多。”晓东小心翼翼问您是房东不?房先生尖细的声音像锤敲在鼓上:“那肯定啦!”觉得各方面满意的晓东又问了一句:“房客都不错吧!”

“不错,这么好的房子总归挑挑人对吧。”

晓东想先看看房,房先生笑道:“啊呀,我待会正好有事,这样吧,你先看看图片。”接着将图片摆在晓东面前。晓东一张张翻看,觉得很不错。

房先生说:“不错吧,要不先交五十定金。”晓东回搬进去一起交不行吗?房先生笑说:“没有押金就不算定。”担心这么好房子被别人抢走,晓东忙不迭将押金给了房先生。

踏进大门那刻晓东后悔了,厅倒是有,可是分隔成一间屋。阳台倒也有,堆满了杂七杂八东西,所谓卫生设备里充斥异味。特别是阳台,玻璃坏了半块,风一吹呼噜呼噜噪音特大,晓东想走,又心疼押金,就想着住一段时间再说。

两房被分隔成四间,一对小夫妻,一个单身汉,一个小姑娘加上他,挤得满满当当。值得庆幸是晓东租住外面一间,晓东问房先生怎么和图片不一样。房先生笑道,图片就在屋里拍的,只不过修了一下。晓东暗暗叹了口气,又问有没有地方烧饭?房先生嘴角一扬:“外面吃,南海寸土寸金,我那么多房子,都烧饭还不乱套。”晓东想你这人咋不诚实,屁大地方都租。那么多,难不成他别处还有房?乖乖,这人得多有钱,看穿着也就普普通通,怪不得都说有钱人都低调。许是换新地方,许是房先生的话,晓东一个晚上没睡好,后来才知道,此人是二东头。

二东头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从房东手里租房,然后分隔,再租出去。他们好像成天无所事事,早睡八九点,晚等租客下班,抄水电表收租。晓东觉得这就是传说中躺床上拿钱。这活好,轻松还挣钱,挣大钱。晓东暗暗观察房先生,时间长了也看出一点玄机。

他租住这个地方是城乡结合部,二东头很多。二东头租房有一个要求,毛坯房。有一部分房东志愿租给二东头,有一部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忽悠去的。二东头拿到房马上大刀阔斧干,没几天就分割出租。这时候有一部分房东会后悔。二东头拿出早已立好的合同,里面条条款款很多,每一条都对房东不利。

当然,二东头里面也是良莠不齐,有的,做几年开豪车,住豪宅。有的,越做越穷,最后黯然退出。有的二东头整天无所事事,一晃二晃不知道晃啥,有的二东头很忙,忙租忙退,忙卫生忙找客。每当有租客退房,那些做的好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住过人,至于以后卫生,要看你碰到的合租人,讲卫生的干干净净,不讲卫生,你前面弄的干干净净,他后面搞的一塌糊涂。

房先生就是第二种,他的房子里,缺租客的永远干干净净,那是他老婆的功劳。他呢,整天钻在中介所里,每个中介都是他朋友,隔三差五请吃饭。

很多房东明确表示不租给二东头,很多租客也明确表示不合租。可搭不住中介的忽悠,他们能将垃圾夸成花,吹到天上掉下来还是圆的。等你签了合同,才知道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晓东的房租是三百块,可是算下来杂七杂八每个月都要四百多。

晓东想不明白另外一百块怎么用的,他一个人,一盏六十瓦灯泡,也不烧饭,就早上洗脸刷牙。他想不明白,别的租客也想不明白,但房先生明白,一笔一笔账,明明白白仔仔细细。让你挑不出半点瑕疵。

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晓东格外珍惜。刚进厂子的他工资不高,去掉房租水电,所剩无几。一个大小伙子,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不敢买,更别说吃饭了,能将就就将就。晓东时常在想,这日子何年是个头。

好不容易熬了半年,他再也不愿租住了,原因多种。厨房间那位单身汉,他能十来天不洗澡,一条白裤衩穿成花色。东西随处扔,骂骂咧咧不知道说啥。偶尔路过他门口,总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厅间那对小夫妻,女的整天板着一张脸,男的偶尔点点头。不知什么原因,经常性半夜三更吵架,一吵就到天亮,闹得谁都睡不好。

最最正常的那位学生模样的女娃,有空就捧着书,看见晓东都会羞涩的笑笑。晓东时常想,这么姑娘成绩一定不错,她父母怎么舍得让她放弃学业。

又过了一段时间,姑娘大概也是受不了,要搬走。临走那天,左打房先生电话,又打房先生电话,不是忙音就是在忙,姑娘只好先搬,等东西搬的差不多了,房先生才悠哉悠哉来了。

房夫人冷冰冰说:“不就搬个家嘛,用得着这样,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烦都烦死了。”姑娘陪着笑,低声细语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买的下午三点票。”房夫人“吆”的一声,“那你前几天就应该打招呼。”姑娘回我打过房先生电话呀?

房先生“哎呀”道:“你看我,昨晚多喝几倍。你们不知道,我这个人好酒,但没啥酒量,到现在还晕乎乎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房夫人尖叫道:“小三小四的事你永远不会忘。”房先生回了一声瞎说啥呢。这才慢悠悠拿出账本,仔仔细细算了起来。

东算西算,姑娘一个月押金所剩无几。姑娘自然不乐意,激动的脸都红了,说你们这是巧取豪夺,房先生笑眯眯回:“怎么这样说话,我干这行七八年了,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要不你看看合同。”姑娘说我不看,你们就是巧取豪夺,欺负我一姑娘。房夫人眼睛一瞪:“你结不结,不结我们走了,叽叽喳喳,烦都烦死了。”

许是姑娘急着要走,许是感觉无望,她抹着眼泪说:“做人做事凭良心,你们这样,就不怕有啥……”房先生喋喋笑道,尖细的声音尤为刺耳:“怕……我做了什么,?我可是按章办事,按合同办事,你个小姑娘,人不大,嘴巴不得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合同。”接着又说,“你也是遇到我,若是别的东头,信不信扣你一毛没有。”

事情到了这一步,姑娘即便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了。晓东非常同情小姑娘,他很想帮姑娘说几句,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明白。房先生说的不没错,他们这些租客,只要在这城中村里住,搬家也就等于从东坑跳到西坑。结果都是一样。

最后晓东和那姑娘一样,退房时房先生一如既往拖拖拉拉,房夫人板着脸骂骂咧咧。押金差不多全进了他们的腰包。晓东很想反抗,有那么几次,晓东望着房夫人喋喋不休的唇,真想挥拳砸下去,理智让他忍住了。

他不能图一时之快,他是委屈,可那又怎样,在这举目无亲的南海市,他们又能怎么办。还没等晓东收拾好,几个迫不及待的房客踏进大门。晓东想起小时候,一张网拦大半,鱼们里外翻腾,爷爷说这就是“死的要出去,活的要进来”。

爷爷…晓东想家了,想门前的土路,想河里的鱼虾,想妈妈的粗嗓门。他游荡在霓虹闪烁的南海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晓东无关,他是孤独的。厂子里整天三点一线,他不知道盼啥,希望在哪里。到这里半年了,他没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他掖了掖衣角,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钻进身体,然后顺着经络贯穿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