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学的三个星期，没有在学校食堂吃饭，没钱买饭票，吃的都是从家里背来的馍馍。母亲有病，父亲半夜起来给我把六天的馍做好。我再带点盐，装一瓶醋，包点辣椒粉，用开水把馍泡泡，放上盐倒点醋，再撒点红辣椒粉，就是一顿饭，一天三顿不变样。可秋天阴雨较多空气潮湿，吃到第五天，馍馍就发霉了，上面生满了黑霉点，还有霉丝。我找点纸把黑霉擦拭一下才勉强下咽。周六就更糟，馍馍里面也发霉了，一看见就发呕。这时我那同学苏蕊就给我一些饭票，让我去学校食堂吃。

苏蕊是我小学同学，我俩一起考进来的。她家较殷实，她在小学时就隔三岔五给我点吃的东西。她是学习委员我是班长，我俩又从五年级就是同桌，经常在一起，两小无猜，倒很合得来。她圆圆的脸蛋，扎两根小辫，说话声不大，如淙淙泉水，眼睛黑溜溜的很好看。

可是，第三个星期六，我不好意思再要她的饭票，就闭上眼睛强迫自已吃了点馍馍，下午往回赶。可走到半路就走不动了，肚子咕咕直叫，腿上也没了劲，头上冷汗涔涔地淌。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坐下歇歇再走。肚子越来越饿，我东瞧瞧西瞧瞧，想找点能吃的啥填填肚皮。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不远一块高粱地里，那里有一大片高粱已经成熟，沉甸甸地弯着头，可那吃不成，是生的。只有那没结高粱米的高粱杆，里面含满糖分，咬在嘴里如甘蔗一般甜，生产队收秋时我吃过，嚼在口里那甜水便一直流下来，比糖水还甜。我找到救星了，叫了声老天真好，就直奔进地中找了一根，三下两下剥掉叶子和皮，放进嘴里大嚼。

父亲认为这样不行，会把我身体弄坏，买饭又没有钱。他就不想让我上学了，可又总不甘心，思想很矛盾。后来队里一个有文化的青年给父亲点了个窍门，让他给我办个休学证，先回家来，以后啥时想上就可继续去上不用再参加考试。父亲就来到学校给我办了个休学证，让我回家。我没有办法只能跟他回，临走前我想去给苏蕊说一声，道个别，她也在心目中既是同学也是好友，不能不说说就走。

苏蕊听说我不上学了，她吃惊之后非常惋惜，恋恋不舍地望着我，说“你一回去，咱俩就再也见不上了！”让我听了也难受，但没办法再上了，只能跟着父亲回。

别看现在我家这样穷，以前可不是这模样。我家从爷爷在世时就是个较大的家族，爷爷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是个私塾先生，有名的知识分子。爷爷临终安排父亲管家，其它几个伯父叔父们出外闯荡，爷爷说父亲精明又勤劳，能把家管好。就爷爷这句话，父亲就吃了不少亏，这是后话。

我六七岁时，常跟着父亲去睡觉，父亲给生产队喂养牲口，他把我带到饲养室里，让我趴在炕上写字。他说要记的牢不能单凭读，要动笔写，他常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我就按父亲说的，一个字写几十遍才放手，果然效果好。写字空间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给牲口喂草料，觉得很快乐。我还让父亲给我讲故事，他给我讲了不少，其中有一个是关于爷爷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父亲说，他十六岁那年夏初的一天黄昏晚饭吃毕不久，爷爷象往常一样教他们几个儿女学习。爷爷很严厉，每晚都要求他们学，背诵，写写画画。他们正在学念孔子的《论语》，才念不到一半，忽然村外传来枪声，噼噼啪啪一阵紧似一阵，爷爷说坏啦队伍又来啦，咱赶紧躲。那年代军阀连年混战民不聊生，我们常东躲西藏。一家人留了一两个老婆婆守门户，其它人都跑出去躲。

跑出去后，父亲和伯父叔父们在一起，而爷爷却和他们分散了。后来听爷爷说他出去后又回来取了点烟草，和他们走散了，爷爷就一人来到村南一块麦田中躲。初夏的麦子已半人高了，他正在麦田蹲着，忽然看见他前面不远有几盏灯笼，红红的一闪一闪在移动。他心想谁在亮着灯走，也不怕招惹打仗的人？爷爷就慢慢抬起身子，悄悄朝灯影走去。

爷爷说，奇怪！他在走，灯影也在走，就是赶不上。他脚步一慢，灯影也就飘的慢了，他一加劲，灯影也忽地移快了，就是够不着。这样走了一程，爷爷正在寻思原因，突然脚下一空，一个斤头摔下去了，他掉到了崖下。

还未等爷爷弄明白为什么，忽然跑过来一群黑影，把他团团围住，黑糊糊的他也看不清面貌，只依稀瞧见都披头散发，面目峥眝，其中几个在喊“塞！塞！塞死他！塞死……！”听声音都是女声。喊着一把一把抓起地上黄土就往他口里塞来。

爷爷唬出一身冷许！他心里立刻明白了，这是村南那段沟洼地，低下去一丈多，有点断崖，这里埋着那些非正常死亡的人，上吊死的，投河的，坐月子死了的，都在这里。肯定是冤魂野鬼来了！他们找替死鬼！

可是，爷爷做私塾先生，交往了一些高人，有一个懂法术的道人给爷爷传授了一些邪法，能镇鬼驱邪。爷爷平时没处用，这阵子他想起来了，危急时刻，他立刻念起咒语“太上老君在此！各路神仙速速听令，六甲天将，六丁天兵，四大金刚，八大执吾，急急如律令，野鬼冤魂，尽皆散尽，神剑之下绝不留情，急急如律令……！”

黑影无法近身，悻悻散去，边走边叫“找他儿子，找他孙子，找他孙子……！”爷爷脱险了。但他摔断了一条腿，爬到家时天快亮了。父亲他们赶紧给爷爷请来大夫治疗，可那时医疗条件差，那个郎中心肠黑，想多赚点钱，用药不彻底，拖延时日，结果夏天气温高伤口感染了，越治越糟，引起了并发症，夺走了爷爷性命。

父亲对我说，鬼到底有没有他也说不清，也许是爷爷掉下去摔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