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干了两个多月,中间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晰。那天在桥洞下干活,下面有条溪水流过,水中生长着鲜嫩的水草,小溪两侧的坡上长满一簇一簇的小灌木碗口粗的刺槐。仲夏时节,正是槐花盛开招蜂引蝶时,满坡雪白的洋槐花宛若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在树梢上随风摇曳。两边半坡上的小草却不怎么茂盛,没精打采地趴在干巴巴的黄土上,盯着下面的溪水幻想。
那天的活儿是把洞下的两块大石条往桥面上抬,这两块青石条是原桥面塌陷后掉落下来的,一丈多长很沉,要七八个壮汉才能抬动。正在他们哼哧哼哧从溪水中往出抬石条时,突地从溪流旁的草丛中窜出一条蛇,吃溜溜地向水中卷来,蛇身比胳膊还粗,绿中点透着点点黄斑,人称“菜花蛇”,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蛇,咬人一口可致死。抬石头的几个人一见这蛇都吓慌了,一齐停下观望,不料其中一人手一松,石条哗的倾斜了,咚的又掉进水中,抬石条的一个人没来得及后退,石条便砸在了他腿上。那人哎哟声大叫,也扑通一下倒在水中。我正在桥面装土,看见后便大喊起来,其它人也慌了,纷纷奔的奔叫的叫,桥上桥下登时乱做一团……
这年冬天,我又被派往一个修水库的工地。父亲已去了另一个修路工地,家里只有两床被子,父亲带走一床就只剩一床了。我说没被子盖我去不了,可队长不答应,说这是你自已的事,你自已想法解决,生产队哪管得了这么多!母亲只好东翻西翻找出一点旧棉絮,给我凑合缝了一个小褥子。可褥子太窄盖不住身子,隆冬天气冷风嗖嗖,冻得我直打哆嗦。父亲得知后给他舅舅说了说,让我去他们家住。
舅爷家离工地五六里路,家里较宽敞,我去和鼻爷睡。舅爷还送我一把手电筒,让我晚上照亮。
去舅爷家虽路不太远,但中途要经过一段沟洼地,那里听说以前枪毙过人,晚上很阴森。但我没办法只能咬着牙走。头几天倒也没吃事,四五天后的一天晚上,我走到洼地一半,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凄厉如鬼叫,吓得我头发也竖起来了,心咚咚咚直跳。我赶紧蹲下,不敢再走,屏住呼吸伏在地上。过了好大一会,那叫声才飘向洼外,渐渐变小了。我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出好远,上气不接下气。
到舅爷家后,舅爷告诉我,那洼里有一窝狐狸,可能被我惊动了,狐狸的叫声在夜里听起来就是怪可怕的。可从那晚后,我每一进洼就立刻打开了舅爷给我的手电筒,再也不敢为省电黑走了。
第二年春,我又去了一个遥远的山里,在修公路的工地上干活。同去的还有两个青年,他俩都比我大。我们三人拉着一辆架子车,装着米面被褥和工具,天没亮就出发了。走到半晌午时,道路临时改道,绕行的路上有一个很陡的坡架子车拉不上去了,要把上面东西卸下来一件一件往上搬,架子车要往上抬。我年令小身子也单薄,有的东西扛不动只能拿小的,这时一个青年不高兴了,说我顶一个人数就应当干一个人的活,他提出按人头平均分配,来硬的,不能光拣轻的拿,我和他争了几句,他说我偷懒,还想动手打我。被另一个动住了,他是生产队副队长。他说出门了大家要团结,互相帮助。可那位却悻悻地说“地富子弟,还架子大的不得了!拿不动别来,来了就要顶个人!”
要去的工地真是太远了,我们整整走了七八个小时,走的人困马乏,两条腿硬的迈不动了,还是不见工地影子。转过一弯又一弯,越过一岭又一岭,总是没个头。乍暖还寒,山里风很大,打着旋儿没命地刮,山坡上的枯叶和路上的细碎沙石叫风卷起直扑人脸,眼睛也差点给糊了。已是半下午了,太阳线牵一样往下滑。我们带的干粮也吃光了,肚子在叫,头也直冒冷汗。副队长让我们休息休息再走,我们就坐在路边喘息。不一会儿,对面山弯处走来几个人,是来接应我们的,他们带来了干粮,我们象久别重逢的亲人,他们替我们拉上车子,一同朝前在去,不大会儿就到了。
我们这些修路的民工,住的是两孔小窑洞,山里人穷但有自然资源,傍崖挖进一丈多深,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住在里边冬天暖和夏天凉爽,大多数人家都有。我们住的窑洞内是没人住的闲窑洞,里面没有炕和灶等生活常用设施,我们吃饭的灶房在窑洞外另外搭了个简易棚,睡觉则是大通铺。在窑洞地面铺上一层麦秸干草,我们把各自的被褥往上一铺,就是一张床了,躺在上面倒也暖和。
头一天来,我有点不习惯,睡不着,他们也还在闲聊,我就把目光投向窑洞四壁,观察这建筑结构。看着看着,忽然瞧见有两首诗写在窑壁上,一首是:
休笑穷人穿破衣,
凤凰落架不如鸡。
狮子脱毛猴笑狗,
虎离深山被犬欺。
另一首诗却让我久久难忘,眼睛定格在那几行字上了。
人穷莫要找亲戚,
亲戚见你躲不及。
外甥有钱不认舅,
侄儿有钱不给你!
看到这儿,我除了喟叹以外,又勾起了一件伤心的往事。
我考上中学后,由于没钱交学费,父亲就想去向他外甥女借点,姑母的女儿在一个国营大棉纺厂上班,拿着国家工资,父亲是她亲舅舅,借一点学费钱应该没问题。
父亲起了个大早,走了近三十里路,半晌午时到了。还不到下班时间,大厂制度不准上班期间会客,父亲就在厂门前等。十二点铃响了,工人们一批一批走出来,好不容易看见了外甥女,父亲忙上前说明来意。外甥女皱皱眉,说她身上没带钱,让父亲等,下午上班时给他。也没让父亲去她宿舍。父亲想宿舍人多可能不方便,也就又在那儿等。等她走后从兜里掏出自带的馍馍吃了吃,继续守在大门外等。
可没想到的是,外甥女下午上班没见来,一拨又一拨的工人,男男女女,前前后后都过去了,就是不见她。直到三点多了,上班时间已过了一个小时,仍一点影儿也没有。
父亲垂头丧气,空手而归,这才在别人建议下去大队给我开免费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