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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快活林 (2)

他十分得意的一击,也是他最有把握的一击。银钩微笑了起来,就在他微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咽喉处,忽而多了一抹浅浅的殷红。他直愣愣地看着刀客,眼睛瞪得很大,他没有想到,刀客居然会在那个时候,迎着钩往前迈了一步。生与死的一步,又有谁能够无所畏惧地迈出。

雨开始下了起来,就如同刀客早时预料的一般,倾盆而至,雨水重重的砸在刀客的手上,还有刀客的刀锋上,亦如在赤面老人银钩死后一拥而上的复仇大军般汹涌。舞动着的双刀如同在水中游曳的双龙,每一刀都飘逸而又精准地游走在将刀客围在中央的那些沙盗的手背,咽喉上。连续的厮杀并没有让刀客的速度变慢,反而却让他渐入佳境,他的刀如同这雨一般,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他的心也似乎如同此时被冲刷着的沙地一样,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坚硬。

雨水与血液一同瓢泼在这片沙地上,雨水并没有将血液稀释变浅,反而似乎更加的鲜艳,也更加的浓烈。而在这个时候,怒不可竭的狂风也席卷了过来,阵阵催耳欲聋的雷鸣也响彻着。这一切像是有人在暗示着什么一样,可惜,所有人都已经被血液染红了自己的双目,弄聋了自己的耳朵,丝毫注意不到这一切。沙盗们一批又一批的倒下,然后又一批跟着一批的冲上来,就像雨水一样,一阵又一阵地从天上飘洒下来。

刀客的刀温柔地将滴落在他眼前的雨滴分成两半,然后垂垂落下,他的刀划过沙盗们的武器,用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刺入他们的咽喉和心脏。他微笑着,仿佛他在做的事情是一件对所有人都有益处的大好事一样。他耐心着数着每一批死在他刀下的沙盗的人数,第一批是九十三个人,第二批是一百一十四个人,第三批是八十五个人,第四批是六十九个人,现在冲上来的大概是第五批。

第五批沙盗似乎跟之前的四批很不一样,他们手上的武器的与之前的不同,之前四批沙盗手上的武器很是驳杂,而这一批,他们手上用的是同一种武器——弯刀。弯弯的刀好似未雨时,朦胧在云雾中的月亮。月儿弯弯,刀也弯弯。刀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他的嘴角也多了一抹喜色。这三十七个人应该是所有的沙盗之中最为凶悍,也最为难缠的一股,也是还没有真正露脸动手的那些匪首们的杀招。

强弩之末,难穿鲁缟。刀客已经厮杀了这么久,他的体力自然也必然不如开始的时候了,现在的他犹如一头在垂死挣扎的野兽,体力还有力气依然是最弱的时候,聪明的猎人都知道在这时,应该对猎物给予最沉痛的一击,而这一击的威力注定摧枯拉朽。

三十七名沙盗,三十七把明晃晃的弯刀,齐齐朝着刀客的身体飞了过来,弯刀很疾,也很毒辣,因为他们所瞄准的都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只要微微地一划,便可以轻松地带走人们的生命。能做到这一步的,江湖上并没有多少,甚至那些享誉江湖的名侠有些也没有到达这样的境界。想要做到这一境界,需要不断的练习,而练习的最好的方式,便是杀戮,只有杀戮才可以熟练的掌握。

雷霆落下,刹那间宛若白昼。

弯刀准确无误地落在刀客的身上,刀客微笑着,他并不害怕,他看着赶忙回刀自守的沙盗们,那些沙盗们的眼神里带着惊讶,带着不甘,带着错愕。刀客解开自己的衣衫,沙盗们眼神里的那股惊讶不甘与错愕的深情越发浓郁了起来,同样渐渐浓郁起来的还有一种像是狼一样的眼神——贪婪。或者,这种贪恋并不是狼所特有的,而世间所有生物都拥有的。刀客的身上穿着一件金丝甲,金丝甲虽然很薄,也很轻,但是却极为坚固,世间可以破开金丝甲的武器寥寥无几。天底下能锻造出金丝甲的匠人,也寥寥无几,所以,一件金丝甲对于江湖中的侠客,乃至是对于那些征伐天下的大将而言都是极其稀罕的一件宝物。

雷霆已然过去,那刹那间惊起的白昼,也消然于烟,黑暗再度来临。与黑暗同时来临的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无数人骨寒毛竖的颤抖。短刀深深地没入胸膛,然后又迅速地拔出,飞入另一个人的咽喉。一朵朵嫣然带笑的红花绽开在短刀的刀尖与刀锋处,它们贪婪地吮吸着上天带给他们的养料,疯狂地生长着。

圆月弯刀胡乱躺在他们主人的身边,刀身上的豁口在呜咽哭泣,发出阵阵催人脏腑的悲鸣。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失败,也是最后的一次失败,从未经历过失败的人不会了解失败的痛苦,当他们真正了解到了这种痛苦的时候,很多的人便再也没有办法站立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匪首们紧紧地握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他们已经开始害怕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即便是当年老太守那三百名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精兵,都没有让他们真正地恐惧过。

黑压压围成一团的沙盗们让开了一条口子,一个提着九环刀的精壮汉子走了过来,他将刀插在沙土里,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露出自己的上身,他身上的肌肉鼓着,每一处皮肤上都有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疤痕。他是这里所有沙盗们公认的总瓢把子,刚刚与刀客交手的三十七名弯刀手便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也是他最信赖的弟兄。

刀客看着眼前的精壮汉子,他自然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他微微笑笑,将双刀别在腰间,解下身上的金丝甲,随意地丢在地上,好似刚刚救了他一命的宝甲丝毫价值都没有一样。总瓢把子也微微笑笑,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他甚至有些欣赏这个要了他不知多少兄弟性命的杀手。

雨水击打在刀客与总瓢把子的身上,然后缓缓地顺着他们坚实的肌肉滑落。噌,两人往对方跟前迈了一步,在迈步的同时双方的兵器也碰撞在了一起。刀客死死抵住朝着他劈下来的巨兵。总瓢把子的刀重重地压了下去。刀客忽而笑出声来,他看着与他拼死一搏的汉子,刀锋一转,不退反进,划向虎口。总瓢把子也大笑两声,收刀向上一撩。两个人的招式都十分的简单,十分的浅显,即便是初入江湖的少年郎也能识得他们的招式,但是却没有人会小瞧这两个人的决斗,因为若是单以刀法而言,此二人的刀法早已臻于化境,绝非是寻常人可以比拟得了的。

暴雨渐渐地小了起来,夜也即将过去,远处的天露出一抹淡淡的白光,虽然很是微弱,但是视力好的人十分轻易便可以感知得到。

刀客与总瓢把子已经过了百余招,仍旧未能胜负高低,但是两人的速度却远远不如刚出开始时的迅猛。高手之间的对决,一招便可以分出胜负,因为这一招之中便包含了无数招式的变化。总瓢把子的刀忽而停了,他突然明白,即便再这样纠缠下去,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因为他赖以成名的刀法已经足足施展了两次,而这两次都被刀客用不同的招式给化解掉了。

总瓢把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将手中的刀,捧过头顶。其他的沙盗们也纷纷跪了下去,将手中的兵器捧过头顶。沙盗们有一条铁则,是所有人都信奉的:若是有人打败了他们的总瓢把子,那么那个人便会被他们承认为是新的总瓢把子,统领他们所有人,而老的总瓢把子将会被放逐。

刀客成为了这里新的总瓢把子,老的总瓢把子被放逐去了远方。这一夜的事情被那些离开了这里,决议洗心革面去做农夫的沙盗们宣传开来,刀客的名字也被传播了开来,无数的想要见识刀客神奇刀法的人渐渐来到了这里,苦海镇的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被遗忘。这里也因为客商的往来,成为了河西走廊唯一一处不归朝廷看管的巨大集市,人们也赋予了这里一个全新的名字:快活林。

随着远处那丝莹白的光渐渐地放大,夜幕渐渐退去,如水冰凉的朝阳洒在沙海上,但是却让觉得温暖,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让人觉得温暖,尤其是当人们经历过漫漫无眠的黑夜之后。胡赛骑在驼背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前方,随着远方不断地靠近,不断地清晰,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这微笑里有心酸,有痛苦,也有喜悦和兴奋。阿笃扫了一眼商队里的其他人,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他们嘴角上也纷纷带着这样的一个微笑,甚至有的人,眼眶里竟噙着一些马上就要滚落下来的泪花。

快活林。

当快活林那三个字映入严重的时候,十三停下来,看着坐在驼背上的胡赛,喉结上下蠕动,他的声音是颤抖的,每说出一字,他的眼神也都会颤抖一下,“大当家的,苦海镇,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