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领地。

桑吉冷笑着，他看着那些不再说话的人们，继续道：“我们的错，难道一切都是我们的错么，你们好好想想，你们每天吃的，花费的都是谁弄来的，是我们。你们身上带的饰物，是我们从那些商旅的身上扒下来；你们喝进肚子里的酒是我们从他们的车上搬回去的。你们做过什么！但是为什么最后死去的还是我们。若不是我们去烧杀抢掠，又怎么能有那样的赫赫威名。”

十三的脸唰的惨白，因为桑吉说的每一字，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铁打的，都是不争的事实。他握着刀的手一下子软了，他的刀落在了地上，他的心却不知道落去了哪里。他侧过脸看着眼睛红肿的胡赛，咬了咬牙，“大当家的，我们并不应该回来，我们真的不应该再回来这里，我们没有脸面再回来这里。桑吉的话，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们真的对不起那些躺在地下的兄弟们”

其他人也都纷纷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们哽咽着，眼睛里带着不甘，带着跟老人眼睛里一模一样的痛苦。胡赛抬起头，闭上了疲惫的眼，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然后顺着爬满皱纹的脸缓缓滴淌在衣襟上。过了一会儿，他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睛，微笑着看着那些哽咽痛苦，跟他差不多年岁的老人们，道：“兄弟们，你们可还记得，我们这次回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吗？”

鸦雀无声，他们已经忘了，他们现在脑子里所有的只有愤怒，只有冲动，只有鲜血。桑吉又是一声冷笑，他轻蔑地看着这个刚刚还被他奉座上宾，一口一个大当家叫着的老人，拿起是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刀，指着他，“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们来这里的原因比为那些死难弟兄们报仇还要重要么！”他声嘶力竭地痛哭着，“弟兄们，你们看看啊，这就是咱们当初发誓要一生追随的人，你们看看，他现在像个什么东西。他还是你们心目里面盖世无敌的英雄么！”

十三箭步上去，夺回桑吉手中的刀，将它收回刀鞘，背过脸，瞧着黯然神伤的胡赛，对桑吉说道：“桑吉，你莫要再说了，大当家的依旧是我们的大当家的，他什么都没有变，他依旧是那个盖世无敌的英雄。”说完，他看着坐在桌上的其余人，又接着道：“大当家的会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复仇的，这件事情大家先莫要再提了。大家莫要忘了，眼下咱们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咱们还要将手上的这批东西交给他们真正的主人，在那主人来这里之前，我们切不能发生什么事端。不然到时候要是弄丢了这批东西，后果有多么可怕，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众人愣了愣，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点头，异口同声地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们一定会报，但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比报仇更加重要。”他们说着，脸上忽而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这些人干得都不过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计，虽然这些年跟着胡赛走南闯北做生意，可这些又有什么值得骄傲，值得自豪。桑吉一脸悲愤地看着这些人，道：“你们这些早就已经失去了男儿血性的软骨头，有什么能比为他们复仇雪耻更重要的，你们都给我滚，从这里给我滚出去，给我滚出我的客栈！”

十三刚要辩驳说些什么，胡赛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几片金叶子放在桌子上，对着跟他生死与共了这么多年的弟兄们道：“大家去收拾收拾，我们去别处的客栈，这条街上定然不止这一家客栈。”弟兄们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回到了各自的屋子去重新收拾刚刚才放下的行李。胡赛看着孤零零站在原地的桑吉，喉结上下滚了滚，然后跪了下来，抬着头对着天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胡赛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仇，我一定会去报。但是，在报仇之前，我们必须保证我们带来的这些东西的安全。你或许不明白，但是这些东西比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重要。二十年来，我没能为兄弟们报仇雪恨，我对不起你们。你们都是因我而死，我的手上也沾着你们的血。四百九十七位亡故的兄弟，胡某人再此处磕四百九十七个响头，希望你们再给我一些时日。”说罢，他的头便已经磕了下去。

“一。”

“二。”

“三。”

“四。”

“……”

胡赛用力地磕着，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血花，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去收拾行李的人们背着行李看着正在重重磕着头的胡赛，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去收拾行李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移过视线看着哆哆嗦嗦重复着一个数字的桑吉，猛然间，他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十三看着胡赛，热泪盈眶，“大当家的，十三陪你一起。”说罢他也跪了下去，跟胡赛一起重重地磕着头。二十来个人齐齐跪下，“大当家的，我们也来陪你。”他们做着跟十三还有胡赛相同的动作，他们也用嘴巴一个一个数着，每当一个数字说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会抬起头看一眼天上那轮明晃晃的太阳，然后再一次重重地磕下去。桑吉看着在那里磕头的众人哆哆嗦嗦地往后退，每退一步，都大声呵斥道：“疯子，你们这群疯子，你们这群疯子，快滚，快滚，滚出我的客栈，滚出我的客栈。”不知怎么的，他跌了一个踉跄，他用手拄着地，依旧一点一点的后退，“你们这群疯子，疯子……啊……”他大吼大叫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谁是真的疯了呢？

如果要是问有什么东西可以一个原本开朗乐观的人会在一瞬间变得深沉抑郁的话，那么答案将会十分的简单——复仇。复仇的火焰往往会焚烧着一个人的灵魂，让他变得疯狂，让他变得可怕，变成完完全全与过去相反的另外的一个人。没有人愿意去体会这种感受，因为这种感受是无比痛苦的，尤其是当你完成复仇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么多年以来，你所坚持，你所努力，你所拥有的到最后都仅仅只是一场空。可是这世上却从来不会缺乏跟复仇有关的故事，因为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摩擦和矛盾产生，而摩擦和矛盾的产生便会招来仇恨，仇恨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故此很多事追本溯源，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字，仇。旧仇添新仇，新仇连旧怨，无限循环。

四百九十七个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个人若是连着磕了这么多的头，那么他的头必然是要废了的。可是他们都并没有停下。他们已经磕得头破血流，地板也已经被他们的血液所染红。当磕到第三百一十五个的时候，胡赛的眼前开始有些黑了，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允许他再这样做了。可是他却怎么着也没有办法停下来。常闻，君子一诺重于泰山，又闻，季布一诺，胜于千金。胡赛是一条堂堂正正的汉子，说出去的话，又怎么能够反悔，答应了的事情，又怎么能够作废。

“三百一十六。”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出来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三百一十七。”他又数了一个数字，然后头又重重砸了下去。他努力地坚持着，他咬紧了牙关，这些年积郁的痛苦一下全部都跑了出来，他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矢志不移的坚定以及信念。他已经充满了信念，有什么能够阻挡一个充满了信念的人呢，没有。信念与复仇一样都可以让一个变得强大，但信念却可以让人在强大的同时也变得坚毅，如山岩磐石一般。

剩下的数目一点一点的减少，胡赛所能感觉得到的痛楚也一点点地减少，当最后一下磕完的时候，所有的痛苦也都在这一瞬，烟消云散，无论是头上的，还是心上的。剩下的只有在磕头之前对着天立下的的那庄誓言。他站了起来，着看着同他一起坚持下来的老伙计们，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血污，那些老伙计们也纷纷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血污，他们望着胡赛，眼睛里的目光从尊敬变成了恭崇。

十三站起来，略带艰辛地提起在地上重重的包袱，丝毫不顾还在淌着的血液，满脸微笑着开口道：“大当家的，咱们被客栈赶了出去，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该不会要露宿街头吧？”

“露宿街头，又怎么样，咱们这些人又有哪个，是没有露宿街头的？”胡赛看着大伙儿，淡淡一笑，从十三那里拿过自己的包袱背在自己的肩上，同进来时，相反地大步大步地走出了这个地方。跟在胡赛身后的十三也大步大步地走着，他的脸上依旧带着。这么多年以来，他是第一次看到胡赛重新露出这幅洒脱的样子，不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又怎么会是第一次呢，胡赛一直都是胡赛，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