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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牧羊人 (1)

短街。

快活林并不只有一条远近闻名的长街,它还有一条短街,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短街的存在,而听说过的也有超过一半的人怀疑短街是否真正的存在。见识过短街的人只有寥寥的几个,在整座荒漠里,用一双手可以输的清楚。当有人向他们问起短街的情况的时候,他们的回答,都会只有直截了当,而且没有回旋余地的四个字:我不知道。所以短街便越发像一个得不到谜底的谜团,而一个得不到谜底的谜团能给人带来的便是永无止尽的猜想,以及永远充斥着新鲜感的特殊的魅力。如果快活林是一枚金币,那么长街与短街,就是这枚金币的正面与反面。长街是快活林光明的一面,短街是快活林黑暗的一面。越是光明的存在,它的背面则越是黑暗,黑暗到让人觉得窒息。短街,就是一个这样黑暗到让人觉得窒息的地方。

苦海镇并不是一下子就变成快活林的,就像谁都不能一下子就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书生秀才。苦海镇是一点一点成为快活林的,就如同种子是一点一点成长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一般。而成长为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首先要拥有的一个足够强健足够坚固但是却十分丑陋的树根。二十年前,掌柜的打败胡赛成为荒漠沙盗们的信任总瓢把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阔出一条短街。短街里有着许许多多的为了生存下去,不惜出卖自己灵魂,不惜出卖自己性命的人。他们没有姓氏,没有名字,他们就像是生存在地狱里面,终生见不得天日的幽魂。而这些幽魂们所需要反复去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杀人;所需要反复去思考的事情,也只有一样,那就是如何更快更迅速更不留痕迹地杀人。闹市过,人头落,这是他们所擅长的事情。

在快活林,你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的东西。如果你想买的是奇珍异宝,在这河西走廊最好的去处是快活林,因为长街上从来不缺少来自异域各国的奇珍异宝;如果你想买的是别人的项上人头,在这河西走廊,最好的去处也是快活林,因为短街里从来就不缺少愿意为你卖命的杀手。只要可以让快活林继续繁华下去,长街短街里的人愿意去做任何的事情,因为快活林是掌柜的的心血,而他们也是因为掌柜的才能继续生存在这里。在他们眼里快活林便是掌柜的,掌柜的便是快活林,掌柜的和快活林是一个任谁都无法分裂开的整体。

吃过午饭是一个人最悠闲的时候,没有谁会想要在这个时候去做正经事情,在快活林也是这样,生活在快活林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大多悠闲地窝在茶馆里,窝在客栈里喝着甘醇可口的香片茶。可这个时候,却是短街里的人最忙碌的时刻,因为他们的生意几乎都是在这个时候被掌柜的安排下来的。

一个人,尤其是在外面奔波闯荡的人,难免会有些仇家对头,但是表面上他们跟那些仇家对头却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因为他们想做,但是却不敢做,所以他们便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擅长忍耐,也难免会有无法忍耐的时候,在短街,他们可以找到愿意为他们解决这种烦恼的人。

正午的风,像是被火烤过了一样,打在人的脸上,使人不由得感觉到像是在被灼烧炙烤一样。他穿着一件破旧但是却洗得干净的斗篷,脸深深地藏在斗篷里面,但是看他的嘴角,他似乎很高兴。繁华的尽头是无言的苍凉,在长街的尽头便是短街。短街其实并不是一条街,短街是一个类似于集市的地方,但是却是一个很荒凉的集市。在这里,你所能看到的是满眼让人觉得窒息黄,滚滚黄沙淹没着一些破旧的砖墙,在这些破旧的砖墙中央是一座随时都能被狂风所吹垮的院落。细细去嗅,你还可以嗅到一股及其刺鼻的无比难闻的腐烂的味道,当走进这座小院,扑鼻而来的是另一股味道,似乎是一种血液和汗水发酵的味道。

现在,他正在这座小院的中央,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光着膀子,身上文着纹身,并且在胸口处有着一道深深伤疤的男人。他看着他,露出一口黄牙,嘴角上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弧度。光膀的汉子是这里的管家,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经他的手,来完成的。住在这里的那些幽魂要做工作也都是由他来分配的。

他没有见过眼前这个穿着斗篷的男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曾经靠刀尖舔血讨生活的人,他直觉的敏感要远远超过普通人。他恰巧是这一类人之中的翘楚,任何只要他打过照面的人,不管时间去过多久,那个人的一切特征,他都会牢牢记着。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穿斗篷的男人,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同这个人一模一样的人,至少这些年在这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来这里的人大多身上有着一种无法化解的怨气,以及一种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清楚感觉到的深深的杀意,还有一种犹豫不前,辗转左右的软弱。这些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丝毫都感觉不到,准确点说,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他感觉不到任何的东西。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剔透的琉璃,一眼就可以看穿,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人,并且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人。

光膀男子微笑着看他,他似乎也在微笑着看着光膀的男子,他缓缓开口:“我猜,你现在在猜我的身份,我劝你,你最好别去猜,你不可能会认识我,因为我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他从斗篷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锦袋,然后把锦袋丢到光膀男子的怀里,“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他嘴角微微上扬,忽而又摇摇头,“不,我想你帮我杀两个人。”他又丢出两张画像,画像的画工极好,看得出画这两张画像的画工十分用心,“就是这两个人,他们这两个人现在就在这快活林里面。但是这两个人的功夫不错,说起来也算是棘手。寻常的人去,我不放心,我想让这里身手最好的那个人去。我知道这个人的身价很贵,但是那个袋子里的金叶子应该足够请他出手了。”

“你要知道那个人脾气可是十分古怪的,并不是谁他都愿意出手的。”光膀男子微笑着,他掂量了掂量那个锦袋,然后将锦袋收了起来有仔细打量了大量眼前这个穿着斗篷的男人,“这样吧,我会派这里除了他之外身手最好的几个人去做这件事情,但是这个价钱,你需要再多付一些。你放心,这件事情绝对会万无一失的,我们这里的人做事是从来不会失手的。”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得意,与几分商人所特有的狡诈与阴险。

斗篷男摇摇头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斗篷里面又掏出了一个新的跟原来那个一模一样的锦袋,又重新丢给他,声音极淡也极缓,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像是在谴责,也像是在嘲讽,但是在谴责与嘲讽之中竟然还有着一丝同情:“快活林果然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掌柜的也真的是一个擅长做生意的掌柜,手底下居然能调教出像你这样擅长讲价的人,不过,像你这样的一个高手,居然变得这样的市侩,我委实是没有想到的。这是我跟你的第一笔生意,我希望这次生意不会出任何的意外,若是出了意外的话……”他嘴角上那个十分标志的弧度一下子消失于无形,随后又微笑了起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的损失。”

光膀男子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对面这个看上去完全透明的玻璃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买凶杀人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杀手杀人若是失败了的话,他的生命也就意味走到了终点,这些杀手们的主人也会失去手中最有价值的武器,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损失。而买凶者也往往会绝口不提这件事情,行次失败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件十分让人懊丧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行当里有着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买凶杀人若是杀手成功杀了买凶者想要杀的人,那么买凶者所支付的钱便是请杀手杀人的凶资,弱势杀手失败了或者死了,那钱变作为杀手的辛苦费和棺材钱。光膀男子直觉又好奇又好笑,过了一会儿,他又微笑了起来,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他之前所有的疑惑和好奇都是在自寻烦恼,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少爷,因为不想露面,但是又不想错失来到这个不存在地方的机会所以才穿了一件破旧的斗篷来掩人耳目。

光膀男子依旧保持着那种商贩市侩所特有的微笑,道:“倘若是我手下的人此番失败了的话,我非但退换你给我的定金,我还会免费再做你一桩生意。你看这样如何。”他有些不屑和轻蔑地瞧着斗篷男。

“呵。”斗篷男轻呵了一声,“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的。”

光膀男子一听之后,笑了笑,看着他,道:“我做这生意都做了十多年了,再怎么蠢笨的人,经过十几年的历练,也学会了,更何况,我自认为我还是很聪明的。”他嘴角向上一抹,眼睛又挑了挑,带着狐狸一样的狡黠,“不过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希望你把斗篷摘了之后再过来,不管是谁都想知道自己是在跟什么做生意。”

斗篷男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他的眉骨很高,他的眼睛很蓝,他的鼻子也很挺,一张瓜子脸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很深的酒窝,这是一张域外人的脸。他看着光膀男子,嘴角翘翘,又露出那很深的酒窝。他确实是一个如琉璃一样的人。但是并不是如琉璃一样透明,而是如同琉璃一样熠熠生辉,炫彩夺目。他微笑着看着光膀男子,又微笑着开口,道:“我知道阁下是谁,我也知道阁下的掌柜的究竟是谁,但是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跟你一样都只是一个生意人。”异域人微微一笑,然后又掏出一个装满金叶子的银袋,随手丢给光膀男子

光膀男子的眉头一下子紧紧皱了起来,他居住在这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做杀手生意,他遇到过许许多多来自域内或者域外的人,但是在他接待过的所有域外人里面,还没有哪一个可以像他这样把汉话说的这么好,这么地道。他微微一笑,他并不想再过多的去了解跟这个域外人有关的事情,因为对他而言这些一点儿都不重要,对他而言重要的只有一点,就是他刚刚收起来的那两袋金叶子的重量。那两袋金子的分量很足,莫要说两个人,就算是二十个人都绰绰有余,他笑笑,对这异域人道:“阁下说的是,你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对我重要的是你我之间的这笔生意。”他直起身子对异域人拜了拜,“这样吧,我跟阁下的约定重新做一下吧。倘若是我手下的人此番失败了的话,我会把这三袋金子还给你,并且我还会免费再做你一桩生意。若是我手下的人此番成功了的话,下次你再来与我这里做生意的话,你只需要付给我八成的金叶子就可以了。”

域外人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讽,“我是一个生意人,作为一个生意人,最重要的一门学问就是花更少的钱去更多的事情。阁下这样允诺我,还望到时候能够言而有信。在下必然会十分感激。金叶子已经交给你了,我便不再多留于此,就此别过。”说罢戴好斗篷移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光膀男子看着远远离去的域外人,微微一笑,鼓了鼓手,随及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青年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黝黑汉子的头埋得很低,他单膝跪在光膀男子的前面,嘴角上有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是恭顺的神情。他就像是一头乖乖听话并且性格温顺的小羊,乖乖地听候着牧羊人的指令。

光膀男子也确确实实是一个牧羊人,他曾经给别人牧羊,每天都要挥舞着鞭子驱赶着羊群们,每天核对羊只得数目。他的主人对他的工作十分的满意,也曾经多次的嘉奖于他,但是他厌烦这种事,每天周而复始的事情,让他觉得枯燥,于是他懈怠,于是有一日,他走失了主人家里整整五十头刚刚断奶的小羊。主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怒不可竭,他拔出刀想要杀死光膀男子,但是却被光膀男子躲开了,光膀男子直愣愣地看着主人,他的眼睛里的是一种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愤恨怨怼。主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握着刀的手也不由得哆嗦了起来。牧羊人冷笑着,他似乎并不在乎身上那处还在哗哗流血的伤口,因为那处哗哗流血的伤口让他明白,对于眼前的这个被他称之为主人的人丝毫都不在乎他的性命,他连几只羊都不如。

他挥舞起了手中的鞭子,他朝着自己的主人挥了过去,那条鞭子落在他的手上就像有了生命一样,鞭子重重地打在那主人的手腕上,主人的手一麻,刀落在了地上。牧羊人冷笑着,又是一鞭子,这一次鞭子抽打在那口刀上,刀从地上飞了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牧羊人的鞭子重重地打在刀柄之上,那口刀朝着主人飞了过去。主人急忙躲避,想要避开朝着他飞过来的砍刀,但是却还是慢了一丝,他虽然躲开了,但是却被那口刀削断了自己的头发。主人看着落在地上的被削成两截的头发。主人哆嗦地道:“我伤了你,你也削断了我的头发,你我也算是两清了,你要是想走。那就走吧。”可谁知道,这话一说完,牧羊人的脸色更加冷清了起来,他的鞭子,再度挥舞,落在了主人的头上。主人惨叫着,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来,滴尽了他的眼睛里,他闭上了眼睛,血液在他的眼睛里刺得他生痛。他勉强着睁开眼睛,望着牧羊人,“只要你肯留我一条性命,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牧羊人无动于衷,主人又厉声道,“我是五岳派丘不平掌门的首徒,我如果死了,他是不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牧羊人的鞭子便刺穿了他的咽喉,牧羊人缓缓将鞭子从主人的咽喉里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