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奇寄走信，回到家里已经晌午了。

他一进院子，就看到堂屋里乌烟瘴气的，一个穿着黄色道士服的白毛老头，一只手拿着写着他名字的招魂幡子，一只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刘梦成呀，刘梦成，你的魂快回家吧，各路大神别再缠着他，阿弥陀佛。"

堂屋中间的破旧的大桌子上摆满了贡菜，还有水果、香烟、瓜子。最显眼的是几张崭新的十元面额的人民币。刘二虔诚的跪在地下，不停地烧着一张黄表纸。

出奇问娘道：“俺娘，俺家又没死人，你们这是干啥子？”

出奇娘说：“你这个死孩子，乌鸦嘴，巴望你娘死啊？这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瘟神惹鬼缠身，阎王爷想要你的小命，是你爹求情把林半仙请来给你招魂。”

出奇嚷道：“俺得娘呀，你们也太愚昧太荒唐了，这糊弄人的事儿你们也信。”

出奇娘说：“你这个小死孩子呦，在菩萨面前不能胡说，赶快跪下给大神们磕头。”

出奇气冲冲地走进到桌子边把几张人民币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林半仙慌忙停下手中正敲着的小木槌，睁大他那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大惊小怪的邪乎：“你这个小鬼孩子，这可是打发各路神仙的红包，你要是拿走就不显灵了。”

出奇说：“鬼还用活人钱吗？鬼也会吃鸡鸭鱼肉？鬼才信呢，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忽悠俺爹俺娘了，赶快收摊子给俺走人。”

林半仙气得直瞪白愣眼，气急败坏地说：“俺不给你招魂了，让鬼去把你抓走下油锅。”

出奇跑到厨房里，看娘已炖熟了一只老母鸡，把两只鸡腿扯走了说：“我让你这个林大神仙吃屌不成。”

乡计生办给三嫂下了三个任务要求三嫂必须完成。

一是刘大炮家的事儿。刘大炮连续生了五胎都是丫头片子，大炮跟媳妇说你再坚持两年，排除万难，不生个儿子誓不停产，坚持就是胜利，现在你又怀了第六胎，看你肚子特别的鼓肯定是个儿子。刘大炮这简直是跟计划生育政策叫板。计生办领导让三嫂说服刘大炮，让他的媳妇先去医院打胎，然后再让刘大炮结扎。

二是李五家的事儿。李五严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跑到外地躲着生下了八个儿女，计生办罚他款他连夜跑了，无论如何要把李五逮回来去乡政府办的思想学习班接受教育。

三是搞好苗家山寨村里的计划生育宣传工作，今年一定要达标。

这第一件事儿三嫂把嗓子都说哑了，刘大炮才勉强地说行，但他有一个条件，只要三嫂答应了不管媳妇肚子里怀的是儿是女都不要了，他马上让媳妇去医院打胎，自己也痛痛快快地去把蛋阉了。

三嫂一听这话心中大喜，这工作总算没有白做。三嫂有点激动地说：“大炮啊，把你的条件尽管提来吧。”

大炮说：“俺用俺家五个丫头片子换你家一个儿子行不足？”

三嫂一听这话，一下子瞪眼了，心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条件。三嫂训他说：“刘大炮，你这不是蛮横不讲理净说浑话吗，我三嫂管不了你让乡执法队的来治你，你等着。”

第二件事，这李五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穷的屁股打板凳响，可别看李五身子骨弱不禁风的，生命力却跟韭菜一样超旺盛，在外流浪了几年居然带了八个孩子回来。

三嫂走进李五四面通风的茅草房，看着十个人挤着用土坯垒的一张大通铺上，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们哭得哭、闹得闹，三嫂心里直发酸。

李五见三嫂来了，赶紧停下手中的篾匠活，十分热情地说：“林主任来的刚好，你要再不来俺一家老小十口人命，就像五九年粮食关那样全都活活饿死。”说着挥手叫唤道：“大头二毛三娃四孩老五小六七丫头八哥们，赶快过来给林妈妈磕响头，作个揖，她是来救你们的。”

孩子们像彩排过了似的，齐刷刷地跪成一排，一边磕头一边奶声奶气地喊：“林妈妈，快救救俺们吧。”

三嫂一见这阵势，傻眼了。她猜测李武在外肯定是靠乞讨为生，不然孩子怎么会这样。三嫂慌忙一个个地扶起孩子们，把身上留着进货的二百块钱递给李武说：“你看这事弄的，说你什么好呢。”看来罚款是不可能的了，三嫂扭头就走。

第三件事，三嫂找会写一手毛笔字的杨老师在寨子里凡是显眼的墙上，都用石灰水写上“少生孩子多栽树，生男生女都一样”的计生广告宣传语。然而，第二天就被人换成“多生孩子多享福，女儿哪有男儿强”了。这三件窝心事让三嫂感到这妇联主任真不是那么好当的，深深体会到其实当官也难，当芝麻小官更难。

三嫂做妇联工作处处碰壁，一件事没办成，只好回到村部。她见李支书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桌边直捞头，头皮屑像雪花一样飘落，就知道李支书今天去要农业税、提成，肯定跟她一样不顺利。

三嫂朝李支书长长地叹了一声气说：“计划生育工作太难搞了，再搞下去的话，连我的儿子、商店、甚至我自己都得赔进去。”

李支书抬头问道：“怎么了？”

三嫂说：“大炮要拿他的五个女儿换我的一个儿子，这不是开国际玩笑胡搅蛮缠吗，在他的脑子里，儿子可传宗接代，女儿再好也不能给他留后，养大了都是人家的菜，你想让他打胎结扎门都没有。那个李五弱不禁风说话无力，却能弄出七八个孩子来，生得起养得起我也没啥话说的，可他现在穷得屁股都在外面，一家人都半死不活的。计生办还罚他的款呢，他不找政府要救济就不错了，我去一趟，罚款没有要到还搭进去二百。”

李支书说：“这些我比你更清楚，其实不是人家难缠，各有苦衷没有办法，我今天去张屠夫家，钱不但没有要到不说，他差点把我当猪杀了，完全是信种一个。”

三嫂说：“张屠夫自媳妇得了忧郁症上吊死了后他就变神经了，你去惹他，不是自找倒霉。”

李李支书说：“因他家太困难，我同情他，帮他垫了五年的农业税，现在他却死活都不认账，还说他不欠政府的钱，说他当年抗美援朝立下汗马功劳，不是他们保卫国家，哪有我们的今天，净说那些不沾边的话。我恼火地顶他几句，我的亲娘呀，他却发疯了拿着杀猪刀足足撵了我半里路，把我的魂都吓掉了。”

……

出奇因好奇偷窥他爹的丑事，因不务学业被学校开除，因不服邪撵走了林半仙。这三件事让刘二丢尽了脸，爷儿俩因此隔阂越来越深，关系也越来越紧张。虽然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基本不说啥话，快发展到形同陌路的地步。刘二做他的木匠活，出奇搞他的野山规划，谁也不问谁的事。

这天晚上出奇心中有事，不敢直接跟爹说。吃饭的时候，出奇看爹一个人在家喝闷酒，他就顺手拿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借着酒劲跟爹说：“爹，你吃了饭别走，我和你商量这件事。”

刘二本来也想和出奇说说话，爷儿俩不能天天像仇人似的见面就眼红，需要交交心。

刘二掏出一支烟，拿起一根正在燃烧着的劈柴点上，吸了两口说：“你出奇不是挺有本事的吗，了不得吗，怎么还有事跟你爹我商量？”

出奇说：“爹，我是不是你的亲生的。”

刘二一愣说：“你娘的，这还有假，你去拿一块镜子来俺爷俩站在一起照一照，仔细看看俺爷俩像不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样。”

出奇说：“既然我是你的亲生的，你也别成天看我不顺眼，如果父子都不团结，这个家还能兴旺发达吗，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让你出面去找一趟李支书，让他把村里的林场承包给我，你看那么大的一个林场，也不开发，常年还雇着一个人守着，这守的不是慢慢生长的钱，而是越守越荒凉，要是包给我，我要把他变成金山银山的花果山。”

刘二说：“怪不得你突然变得懂事了呢，原来是有事求我。”

出奇说：“谁让你是我亲爹呢。”

刘二说：“其实你爹也不傻，早想把这个林场弄过来，只是时机不成熟，今天既然你说出来了，爹让你三嫂配合我们说服李支书，把林场给承包过来，以后你搞你的野山大开发，发展你的野事业，爹也不干木匠活了，守那林场下面的一个小水库，养鱼，放羊，俺家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出奇说：“怪不得俺三嫂那么喜欢你，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是真人不露相，精着呢。”

刘二说：“日你娘的，没大没小的净瞎说，你三嫂是你三嫂，怎么老跟你爹掺和一起，要是被你娘听到了非起火骂人，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找李支书，先探风再说。”

出奇说：“爹，只要你支持我的事业，以后你跟三嫂怎么着都行，儿子绝不碍你们的事。”

你看出奇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含义很深，把刘二激动得一出门就一脚踏空，摔倒门口的水坑里了直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