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秘书走过来,接过孟一帆手中的提包,打开拉链,里面用布包着,上面还用细绳捆了几圈。
“是什么东西?”徐秘书问孟一帆。
孟一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领导没告诉我,只叫我送东西。”
徐秘书用手把布包摸了摸,望着老同志。
“这样吧,那个贾书记我知道,包,你收下,转交给贾副主任,给小同志写个收条,写清是新场公社贾书记带给行署地革委贾副主任的。”
孟一帆接过徐秘书写好的条子,对徐秘书和老同志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又向老同志躹了个躬。离开行署机关大院,孟一帆快马加鞭地赶到车站,但令他失望,返回县城的班车三点准时发车走了。
他只好在车站旁边的旅社登记住宿。
想到今天在南川市住一晚不说,明天白天还要在这里呆大半天,孟一帆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走不成了,他决定先去百货商店转转,看能否买样东西,回去送给白如雪。
在别人指点下,他来到城中很闹热的地段,有家百货大楼。
他进去走走看看,停步在服装柜前。
“服务员,我想看下女式毛衣。”
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热情地给孟一帆拿出好几件,有红的粉的浅绿色的紫色的。
“是给哪个买?你母亲或是女朋友?”女服员微笑着问。
“是位年轻女同志。”孟一帆只好这样回荅。
在服务员帮忙下,孟一帆终于选定服务员极力推荐的那件红色的羊毛衣,胸前绣有好几朵花,金兔牌,上海产的。
回到旅社,孟一帆将羊毛衫拿出来好生欣赏了一阵,想像着白如雪穿上的模样,他心中有种愉悦的感觉。
第二天,孟一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想到下午三点钟的车,他决定干脆早饭午饭一起吃算了,蒙头又睡。
近午时分,孟一帆才起来。
从旅社出来,站在门口,他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然后走进一家小饭店。
一盘回锅肉,一盘糖醋莲花白,一碗番茄蛋花汤,外加半斤米的饭,不多一会,孟一帆就一扫而光,吃得是干干净净,抬头看钟,快中午一点。
孟一帆来到翠屏山公园逛了一个把小时,随便还参观了“赵一曼烈士”展馆,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朝汽车站走去。
三点,总算坐上回县城的班车。孟一帆知道抵达县城已经是快下午七点钟,再宿一晚上的话,回新场就是第三天了。他想了想,决定到县城的时候,吃点东西,步行,连夜赶回新场。
汽车到县城已经是下午七点过,他不愿意再耽误时间,买了两个饼,边走边吃。
夜幕已落,白日的喧嚣开始消退,空中飘起毛毛细雨和些微的风,三三两两的行人,街道上显得空寂。
他喝了口军用水壶的水,大步向城外走去,好在出城,雨已经停了。
离开县城五里路光景,孟一帆走上了去新场的小路。
约莫个把小时后,右拐,顺着山坡开始沿小路爬山。
走夜路,孟一帆到是不怕,就是人们所谓的“鬼”,他心理上也无畏惧。
县城时,他买了支两节电池的小手电筒,行走中,时不时地打开用灯光向前晃一下,照照四周的树木和草丛。
孟一帆当过红卫兵,曾戴着红卫兵袖章和同学们去打过人抄过家批斗过当权者;参加过大串连爬火车去首都在天安门广场沸腾的人海中被领袖接见。可以说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胆量,他是有的。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他登上了博望山顶。
云散天开,一轮明月当头。站在高处,孟一帆往山下望去,已可看见山野中新场的房屋。
他加快了下山的脚步,一个不小心,踩到一块松的石块,摔倒在坡下。他爬起来,手中的小电筒不知去向,爬上小路,他仍是快步行走,月光下小路依稀可见。
不到一个小时,孟一帆走到了新场场口。
踩在窄小的青石板路上时,街上空空如也,深沉的午夜,已不见人影。
孟一帆埋头往公社走去。
“喵”,突然窜出一只黑色的猫,从孟一帆脚边向黑暗的角落里跑去。
到了公社,院子大门紧闭,孟一帆抬手在门上敲了一下,嘴里喊了声:“王大爷!”
门,很快就打开了。
王大爷披着外衣,看来他已经睡下了。
“啊!是小孟。这么晚,你,你都回来了?”
“从县里擦黑开始走。”孟一帆对王大爷笑了笑,往寝室走去。
“砰”的一声,王大爷关上了大门。
快到寝室了,孟一帆好像听到黑暗中传出一下声响。
他放慢脚步,仔细地听,这声音是从蒋英的寝室里传出来的!
孟一帆不由心中一紧,急忙跑了过去。
是的,响声在蒋英寝室里,而且,这声音不太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抬腿用力一脚,木板门被蹬踢开了。
借着射进屋里的月光,眼前发生的事,让孟一帆血往上涌:一个男人背对门,把挣扎着的蒋英压在地上。
孟一帆怒火中烧,顺手抓起窗边放的那把锄头,用力往那个男人头上狠狠地一击,只听一声闷响,那人发出唉哟的怪叫,被打翻在地。
衣衫不整的蒋英从地上翻起身来,哭喊着:“别,别。”
怒不可遏的孟一帆举起锄头又往地上男人的头上砸去。
蒋英扑过来抱住孟一帆:“孟哥,别打了!别打了!”
扔下手中的锄头,孟一帆伸手拉开了电灯。
他看清楚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竟然是马文书!
躺倒在地上的马文书这时一动不动,脑壳边流了一大滩的血。
(十一)
看着地上的马文书,孟一帆头脑里一片空白。当极度的愤怒被那两下击打释放出来后,逐渐恢复理智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回过头来,孟一帆看见受到极度惊吓的蒋英眼睛里充满恐惧。
孟一帆转身在床边拿了件蒋英的外衣给她披上,又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蒋英,别怕,我在这。”孟一帆安慰她。
端了个板凳,孟一帆也坐下来,他打开背在身上的军用水壶,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全喝了下去。
冰冷的水从喉咙经食道流进胃里,好似清醒剂让孟一帆头脑更清醒了些。
他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他想自己怎么不用拳头把马文书打倒,会抓起锄头打去?
打得太重了,头破血流,也许马文书已经死了,流了那么多的血。
马文书又咋会进到蒋英的寝室里呢?门不是用锄头抵了的吗?蒋英到底被马文书怎么样了?
眼下,公社院里除了守大门的王大爷,只有自己和蒋英,还有躺在地上的马文书。等到天一亮,人们来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自己该怎么说呢?
蒋英是当晚事发的当事者,也是整个事情唯一的目击证人。
孟一帆想了想,站起来,过去扶起浑身打抖的蒋英,走出寝室。
孟一帆要去找王大爷,告诉王大爷刚才所发生的事,请王大爷来看看马文书,到底伤的程度怎样。
听孟一帆一说,看到蒋英脸色失常的样子,王大爷大惊失色:“这这这…。”
来到蒋英寝室,蹲下身来,王大爷仔细地查看躺在地上的马文书:嘴巴半張,眼睛圆瞪,流在地上的血,已经有些凝结。
王大爷用手在马文书口鼻处试了试,没有气息,又用手摇了下他的身体,没反应,看来呼吸早就停止了。
“小子,你娃也是天仓满了,害了好多女娃儿啊!”王大爷不由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来,望着站在一旁神情木然的孟一帆和两手紧紧抓住孟一帆手臂浑身发抖的蒋英。
王大爷摆了摆头:“唉,你们两个,惹了大祸啰!”转身拿了件厚衣服给蒋英披上。
“王大爷,是我一个人的事,与蒋英没有关系。天一亮,我会主动向公安局自首的。”
“天亮?天亮人一来,他们会把你打死的!这里,他们是土皇帝!”王大爷顿了顿脚:“你俩赶快走,离天亮还早,趁没其他人看到。”
孟一帆忙说:“不行,不能连累你,王大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王大爷摆摆手:“赶紧走,小孟,七里坪你们知青人多,又有李队长在,他是个好人。我,你们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把我怎样的,我是伤残退伍军人。”
王大爷接着说:“天亮后,看到马文书这样子,他们肯定会到七里坪找你们,来抓人的。那里你们知青人多,又有李队长在,他们不能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
“走走走,快走。”王大爷拉着孟一帆向屋外走去,蒋英紧随在后面。
出了公社院子,王大爷对孟一帆和蒋英嘱咐道:“到了七里坪,你们先去找李队长,把事情全部告诉他,听他安排。记住,有啥说啥,不添不瞒。”
泪水涌出眼眶,顺着孟一帆的脸往下淌,而此时的蒋英已是泣不成声,悲泪长流。
两人面对王大爷弯下腰,深深地一躬,后退两步,转身向七里坪而去。
看到两人走远了,王大爷回到公社院里,关好大门,然后走进传达室,拿起了电话。
一团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夜,又变得更加暗了。
一路上孟一帆和蒋英都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脚下的小路。他们两人头脑里也许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马文书真死了,咋个办?
(十二)
敲门声把文婶惊醒了。
她认真地听了一会,是有人在敲自家的屋门。
她推了推沉睡中打着呼噜的李队长。
“你干啥?”被推醒的李队长问。
“你听,好像是有人在敲门。”
李队长睡意顿消,他凝住神一听,真的是有人敲门。
会是谁呢?这半夜三更的。
李队长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手表一看,凌晨二点过。
咚,咚咚又是接连地敲门声。
李队长起身,穿衣,下床穿鞋,文婶也起来了。
走出房间,穿过堂屋,李队长、文婶来到门前,李队长问道:“哪个?”
“是我,孟一帆。”
听清楚是孟一帆的声音,李队长赶紧拉开门栓,打开屋门。
李队长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孟一帆,蒋英两人。
一丝不祥之感从李队长心中掠过。
“咋个了?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李队长问。
再也抑止不住内心悲痛的蒋英扑上去抱着文婶放声大哭。
“妹子,莫哭,莫哭,啥事?”文婶抚拍着蒋英的背,把蒋英拉进屋去。
见此情形,李队长叫文婶快把蒋英带进里屋,伸手拉着孟一帆的手:“快进来,快进来。”
摸出火柴,点亮油灯,李队长转过身来,望着孟一帆:“发生了啥事,小孟。”
“李队长,我……”,张口只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的孟一帆,心中有说不清的愤恨、懊恼、憋屈都搅和在了一起,未语泪先流,泪水止不住的盈满了孟一帆的眼睛。
“来来来,坐下慢慢说。”,李队长让孟一帆坐下,又去倒了杯开水,递给他:“喝两口水。”
看着孟一帆心情开始平复,李队长也坐了下来,静听孟一帆的讲述。
孟一帆几度哽咽得讲不下去,断断续续地讲到王大爷叫他们回七里坪,先到李队长家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孟一帆的脸颊滚落。
孟一帆的叙述,直听得李队长是面部肌肉不断抽动,他禁不住骂了声:“狗东西,他妈不是个人!打死活该。”
听孟一帆说完,李队长问了一句:“确定马文书死了?”
孟一帆点点头:“王大爷查看过,应该是。”
李队长沉思了片刻,起身走进里屋。
不一会儿,李队长和文婶带着蒋英来到堂屋,都坐下后,李队长开口说:“事情已经出了,王大爷说的是真的,天一亮,他们发现马文书死在蒋英寝室里,多半会猜到,可能是小孟或其他知青做的。”
停顿了一下,李队长又说:“为了防止他们明天来抓人,弄出乱子。今晚上,蒋英就在这里,和你文凤婶子在一起,我和小孟到那边男知青多的居住点去。我给他们交代一下,天一亮,都到茶园去集中。一句话,不能让小孟被他们抓走,就算死了人,有公安局来处理。”他看着孟一帆,“小孟,后果已造成了,你只能去面对,一切由法律来管。先前,你不是说去自首吗?我估计,王大爷会帮你先走出这一步。县公安局,他战友在里面任职,他那里有电话,说不定,天亮,公安的人就会赶过来,防止事态扩大。”
李队长说完,站起身:“走吧,小孟。”
等文婶关好屋门,李队长和孟一帆往知青点走去。
走在路上,李队长说了一句话:“小孟,是我不该,我不该让蒋英去公社基建办。”
夜深沉,天将晓,五更寒,犹未了。
这一夜,对孟一帆来说,是二十岁的他有生以来,感到的一段最黑暗最寒冷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黑暗和寒冷,还能不能见到光明和温暖。
人啊,在人生路上一切所遭遇的,应该都是有定数的。围绕着每个人,不论大事小事,发生与不发生,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它是每个人自己本身内外很多的因素合成的结果。是命运使然,逃不掉也躲不开。
(十三)
长夜难捱。孟一帆虽整夜都不曾合眼,然而他毫无睡意。
和李队长一起走进自己住过的寝室,让同屋的几个知青是既高兴又惊讶。
特别是一直很服孟一帆的陈剑(外号小胖)、徐云飞(外号莽娃)、史进、朱智勇,都孟哥孟哥的喊着。
“孟哥,你啷个这阵回来?”陈剑问。
李队长赶忙招呼:“小声点,小声点,都来听我说点事。”
几个知青都披衣下床,在李队长、孟一帆身边围坐下来。
当李队长把事情一说,徐云飞站起身来,一脚把小板凳踢到了角落里。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谁心里都清楚,马文书死了的话,孟一帆肯定是摊上大事了。
如果天一亮,公社来人要抓孟一帆,怎么办?几个人都看着李队长。
李队长看了下手表:“小胖,现在还不到四点,你去把那些男知青都叫起来,到这里来商量商量。”
没多久,十多个男知青都到了,屋内站的站,坐的坐,个个神情凝重。
望着眼前这些稚气未脱,天远地远背井离乡从大城市来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