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的孩子们,尤其是现在的孟一帆,李队长心中感到一阵心疼。
自己选送孟一帆和蒋英到公社是出于好心。现在看来,当初只想到修路会给七里坪带来好处,而忘了公社是那些在当地凭仗权势,胡作非为的人所把持,自己应该提醒他俩多当心,留神,或许就不至于出现眼前这局面了。
想到这里,李队长心里感到一种深深地自责。
他考虑过了,孟一帆阻止马文书的犯罪行为是对的,可惜出手太重。但无论如何,要让孟一帆得到法律的公正对待,天亮后,不能让他落在公社那帮人手里,那些人真的是敢把孟一帆活活打死的。
李队长看了看屋里每个知青说:“刚才,小胖可能把事情都给大家说了,我就不重复。小孟出了事,有法律来管。天亮,如果公社那些人来,不能让小孟露面。一个字,拖,拖时间,等候县公安局来人处理。”
停了一下,李队长又说:“天亮你们大家都到茶园去。小孟,等会跟我去我堂哥家里,如果他们到处搜,我不在,你绝对不要出来,不管外面咋个闹。小孟,你看这样行不行?”李队长最后问孟一帆。
一直坐着没有开口的孟一帆,从凳子上站起来,抱拳朝大家拱了拱手:“李队长,各位同学,因为我的事,惊扰大家了,实在是很对不起。可,可是,当时看到蒋英受到坏蛋的强暴,这是我的知青姐妹呀!我七尺男儿,岂能忍受得了,心中的怒火实在压不住,没有去想什么后果了,只是我绝不能连累大家,不能连累李队长。”
徐云飞一拳打在土墙上,大声地喊道:“打!打死他狗日的。”
“打!怕啥子,那阵武斗都没怕过。”朱智勇说。
众皆异口同声的表示不怕,要保护好孟一帆。
“明天,切记,请大家一定要理智,不能冲动,只能动口,不能动手。”李队长告诫着众人。
长夜过去,终于天亮了。
茶园里男知青们都到了,锄草。
女知青们在给茶树施化肥。
昨晚,孟一帆请求大家不要把事情告诉白如雪她们几个女知青。同时,他要大家一定要听李队长的,切不可乱冲乱撞。
坡上,李队长带了一些村民在给老茶树修剪枝条。
一个村民沿着小路朝茶园这边跑来。
“李队长,李队长,公社贾书记带了好几个民兵上来啰。”
果然,贾书记一拨人已经走近茶园了。
男知青都停住了手里的活路,紧握着锄草的锄头。
李队长对着贾书记他们走了过去。
“李队长。”贾书记用手指着李队长,“孟一帆打死了马文书,跑了,还有蒋英,肯定都一起跑回七里坪了。”
“你说啥子?贾书记,啥子打死人了?”
“你装什么装,把孟一帆,还有蒋英都给我找出来。老子晓得,他们跑回七里坪啰,不然我喊民兵一家一家给我搜。”
“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到哪去给你找人,贾书记?”
贾书记把眼睛一瞪:“那好,你带我们去挨家挨户搜,我不信他们能入地上天!”
两个民兵背着步枪走过来拉李队长。
李队长双臂一张,对两个民兵喝斥道:“走开点。”
两个民兵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他妈的,把他给我拉起走!”贾书记大喊。
茶园里的知青、村民都跑了过来。
男知青个个手握锄头,站在李队长身边,对贾书记一伙怒目而视。
身高近一米八的陈剑走到李队长身旁,大声喝道:“我看谁敢动!”
正欲上去拉李队长的几个民兵,吃了一惊,赶紧端起背着的枪,把枪栓拉得哗啦一声。
“妈哟,老子今天还不信,敢拿枪吓人嗦。”徐云飞大步一迈,站到民兵面前,大声的继续说道:“当我没见过,拿起吹火筒吓哪个?有胆量朝老子我胸口打。”
话音落地,徐云飞双手一把拉开衣扣,敞开健硕发达的胸肌,往民兵的枪口顶去。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有个民兵喊了声:“贾书记,你看。”
“啥子贾书记,给老子爬远些,老子认不倒!”徐云飞气势丝毫不减,大声地喊道。
向来只有骂人没有被别人骂过的贾书记,气不打一处来:“把这个娃儿和李队长一起抓起走。”
只见陈剑、史进、朱智勇和两三个男知青冲出人群站到了民兵们面前。
听到贾书记发话要抓人,所有的知青还有闻讯跑来的村民们将贾书记和民兵团团围在坡上。
正在这时,坡下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很快,只见两辆船形三轮摩托一前一后开上了茶园。
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走下摩托,朝坡上人群走来。
围聚的人群让开了一条路。
见来了公安,贾书记抢先一步走上去,“公安同志,我是新场公社书记贾正盛,他们在这里阻挡我们抓杀人犯,闹事。”
李队长走上前来,对一位带头的警察介绍自己。
“啊,李队长,知道知道。”这位警察和李队长握了握手,转身对着贾书记说:“我是县公安局刑警队中队长郑直,局里昨晚接到自首电话,我们受命前来处理,现在,需要把涉案人员,孟一帆与蒋英一起带回县局,并还要去现场勘验取证。”
(十四)
浓云泼墨,凄风送雨。
本来就阴沉沉的天,不知何时又飞来一团团的乌云在空中不停地翻卷幻变,渐渐地堆积成厚厚的云层,天色变得愈加昏暗。
霏霏的细雨,从昏暗的空中飘落下来,被冷风一吹,落在脸上让人有点冰一样的感觉。
知青们、村民们,全都还在山坡上。
他们在等,等李队长去叫孟一帆和蒋英。
三位警察等待在坡上。
贾书记带着民兵也在那里。
白如雪站在一片茶树前,身边柳飞絮、李兰、陈玉莲都紧依着她。
早上到茶园给茶树施肥时,白如雪总觉得锄草的男知青在看到她时,眼光透着异样,她想不出究竟。
当看到贾书记领着民兵从新场赶到七里坪时,她很快意识到,也许是孟一帆或者是蒋英出了啥事,心中有点紧张起来。
那边和贾书记他们在坡上冲突时,白如雪没有过去,柳飞絮过去一会就慌忙跑了过来,“雪姐。”柳飞絮欲言又止的表情,使白如雪已经猜想到七、八分,多半是孟一帆真有什么事了。
白如雪拉着柳飞絮的手,急切地问道:“孟一帆与蒋英到底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一声。”
柳飞絮咬了咬牙:“听说,好像是打死了人。”
“打死了谁?谁打死了谁?你说清楚些!”白如雪脸色苍白,晶莹的眼睛已经是泪水满含。
“来了来了。”听到有人在大声叫喊。
白如雪紧抓着柳飞絮的手。
柳飞絮感到白如雪的两只手微微发抖。
李队长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着孟一帆、蒋英。
走到警察面前,孟一帆向前一步,停住了脚步。
郑直注目看了孟一帆一眼,问:“你是孟一帆?”
“是。”孟一帆应道。
“昨天夜里,有人代你打电话自首,是你自己真实意思的表达?”
孟一帆点点头说:“是。”
郑直拿出手铐,铐在了孟一帆手上。
“李队长,蒋英,要协助调查,我们也要将她一起带走。”
警察让孟一帆上了前一辆摩托,蒋英在后一辆。
看着远去的摩托,白如雪紧咬嘴唇,强忍着让自己不哭出声,但她的泪水流出了眼眶。
这突然的变故是白如雪,是七里坪所有的知青,所有村民,谁也没能想到的。
看到警察远去,贾书记一伙也只有走了。
等摩托车看不见了,李队长向白如雪站的那边走了过去。
到了白如雪面前,看到白如雪悲痛的模样,李队长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宽慰她,把手中的一个布包递给她,“白如雪,这是孟一帆要我一定交给你的东西。”
白如雪接过布包,慢慢打开,是一件红色的羊毛衫,她用双手捧着,眼泪一滴滴落在羊毛衫上。此刻,在学校里、在七里坪上,与孟一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像电影蒙太奇镜头,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她一下把羊毛衫蒙在脸上止不住地抽泣。
柳飞絮、李兰和陈玉莲三人在白如雪身旁相拥着也哭成了一团。
李队长叹了一声,又从衣服包里摸出一封信,他轻轻地用手拍了拍白如雪抽动的肩头。
白如雪抬起头,泪如泉涌。
“小白,刚才蒋英,她要我一定要把昨晚她写给你的这封信转给你,她跟警察上摩托车时,含泪对我说,李队长,都是因为她造成的,她对不起孟一帆,也对不起你。”李队长说时喉咙都哽咽起来。
白如雪伸出一只手接过信,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柳飞絮把羊毛衫从白如雪手里接了过来。
从未封口的信封里白如雪拿出信笺打开。
白如雪,雪姐:提起笔来,感到十分的沉重,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写,要对你说些什么。
手握着笔,泪水忍不住的往下流,我只能深深地说声:对不起。
雪姐,真的,我实在对不起你和孟一帆。
到公社后,我知道,你多次叮嘱过孟一帆,要他在公社时照顾我关心我,而孟一帆确实待我如亲妹妹一样。
我心里时时庆幸有这样一位兄长关心我保护我,让我不觉得孤单。
可是,谁能想到,自己身边就有马文书这样的坏蛋!是孟一帆救了我,把我从禽兽不如的马坏蛋魔爪下抢救了出来,那坏蛋该死,死不足惜,我恨不能自己亲手打死他。
老天爷,世道真有这么不公平吗?打死坏人也犯法?我要告,控告马文书这种道貌岸然的坏人,我要在公安局在法院,为孟一帆辩解,作证,他是为了救我啊!
雪姐,我知道,一千声对不起,也消除不掉你心中受到的伤与痛……这声对不起,会一生一世,永远的,留在我心底。
蒋英泣书。
(十五)
新场公社文书马柱生死亡一案,经公安调查侦结,法院审理结论:(一),死者马柱生是受钝器击打后,头部流血过多致死。在死者脸上手臂上有几道新抓痕,当事人蒋英在公安人员调查时叙述,死者在对蒋英实施强暴时,遭到了蒋英拼死反抗挣扎。并根据案发现场的痕迹,和在死者马柱生身上搜出了门钥匙一把,是蒋英所住房间的。由此认定,发案过程是死者马柱生乘深夜使用所窃取的钥匙打开房门,妄图对蒋英实施性侵犯罪。经法医检查,死者虽强奸未遂,其犯罪罪行成立。
(二)据涉案人孟一帆交代的情节与案发现场所遗有的锄头一把,勘验证实,孟一帆在对死者犯罪行为进行阻止时,情急中顺手用锄头击打其头部,是造成马柱生死亡的直接原因。孟一帆供述属实,经法院审理,孟一帆因防卫过当,致他人死亡。但调查证人证实,孟一帆在案发后,即有主动自首情节存在,且主观动机是想阻止死者的犯罪行为,依据刑法,法院从轻量刑,孟一帆因过失致死人命罪,判有期徒刑九年。
面对近一个月来所发生的遭遇,蒋英真的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尤其是内心对孟一帆和白如雪深怀的歉疚,如一块巨石般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到县里十多天了,每当夜深人静时,蒋英躺在床上,常常无法入睡,想着想着,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不时流淌在枕头上,直到困极睡着了,也还经常从噩梦中惊醒。
一到县城,蒋英一直被安排住在县妇联招待所,并有服务员专门照应。
审理调查马柱生死亡一案时,蒋英到公安局去过两次,法院去过一次,在接受讯问时,要她反复地讲述当晚发生的事情经过。
每一次的讲述,她都有像被用刀在自己身上划过的感觉,而她又不能不去讲述去承受这不堪的回首。
和孟一帆一起,在茶园被警察带着去新场公社马柱生死亡现场后,俩人就随即被带回到了县公安局。
自孟一帆被送押去看守所后,蒋英就再也没見到过孟一帆。
直到有一天,县妇联、县知青、办县公安局、县检察院、县法院的很多人一起来招待所时,蒋英才知道,案件已处理结案,最终的审理结果是:孟一帆因防卫过当,过失致死人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而马柱生犯有强奸未遂罪,但因其死亡不予追究。
对受到伤害的蒋英,经县公检法集体讨论后报县知青办批准,决定让蒋英退回原籍,由县知青办负责将她送返省城家里。
听到这样的结果,在众多干部面前,蒋英号啕大哭了一场。
当李队长接到县里通知,收拾好蒋英的行李,和白如雪、柳飞絮、李兰、陈玉莲一道赶到县城,来到招待所时,蒋英见到白如雪,就一下跪在地上,慌得他们赶紧伸手把蒋英拉了起来。
泪水在蒋英、白如雪、柳飞絮、李兰、陈玉莲她们五人脸上止不住的流,真是泪飞顿作倾盆雨啊。
见此场景,连李队长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经批准,李队长带着她们又去看守所看望了孟一帆。
铁窗相隔,泪眼相视,无数话语难尽,心潮逐浪难平,正是,凝泪眼,遥遥故乡路,盼相逢,杳杳长天暮。
星期天,南川到省城的列车,扑哧、扑哧像喘着气一样吐出阵阵白烟,缓缓地停在了省城火车北站站台边。
蒋英背上行李,顺着人流走出车厢,走到站台上。
她举目四望,终于看见了在人群中,她十分熟悉十分想念的人,她的母亲。
这是李队长给蒋英家中发了个电报通知她父母亲的。
穿过拥挤的人群,蒋英喊了一声:“妈妈。”扑上去紧抱着母亲,眼睛里泪水滚落下来。
母亲双手轻柔地抚摩着蒋英的头发和脸庞:“英妹子,都回家啰,该高兴才是,哭啥子啊。”话一出口,母亲眼内也是泪花闪动。
见蒋英离开下乡的七里坪山区,能回到省城家中,这让长年患病在家的父亲,在百货公司上班的母亲和读初中的弟弟,都很是高兴。
听到知青办的同志告诉他们,蒋英是因神经衰弱经常失眠,需要调养治疗,不适合继续在下乡的地方当知青了,所以特别照顾送回来的,请当地政府妥善安排解决蒋英适当的就业。
闻言,蒋英的父母弟弟心里都是悲喜交加。
果然,蒋英回到家里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