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武打死山田喜藏后率部在鸡鸣寺院内临时休整,乡亲们在临时堆砌的锅灶前给战士们做饭炒菜,村干部忙里忙外不停催促乡亲们,“麻利点儿,战士们饿坏啦。”
王大伯端着一簸箩干粮走进来招呼战士们快吃,不停嘴的夸他们说,“打起仗来,个个像小老虎,不要命的往上冲。这歇下来了,就要好好的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吗,吃饱了才能更有劲多打鬼子。”
赵成武从王大伯手中接过来,放到院内石桌上吆喝大家快吃,战士们从簸箩里抓起窝头往嘴里塞,望着那狼吞虎咽的场面,他和朱鹏心里阵阵发热。心说,“一天一顿饭,战士们饿得肚子咕咕叫,一听说鬼子进入包围圈,不要命的往前冲,只有人民的军队,才有这种精神啊!”随即,二人转身往救护所看望伤兵员去。
警卫战士押着一个半百老妇人走进寺院,由于她兰花布巾包头,胳膊肘挎个青底紫花小包袱,半大脚,黑绑腿,显得特别的精神,老妇人机警地瞪着眼睛四处巡视,引起警卫营长警觉,急忙走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战士回答说,“刚抓住的奸细,半宿拉夜就在寺外转悠,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哼!像人说的话吗?”老妇人望着营长漫不经心,她不敢向陌生人说实话,兵荒马乱时期,经常有坏人冒充共产党游击队祸害百姓,嘴里咕哝一句搪塞他,“是不是好东西,你说了不算,俺是走亲戚的,天黑走错路了,就抓来说俺是奸细?抓老百姓的军队,就不是好军队。”
营长笑望眼前老人有点不一般,便来了兴趣,一股审问的口气问,“老太太,你必须说实话,你从哪里来,到哪里窜门去?”
老妇人机警的眼神望他片刻反问,“你是谁?你们是干啥的,我老太太做啥对不起你们的事了?俺就是走路的嘛,走路也碍你们的事儿了?俗话说,天下路,天下人踩。犯得着不让踩路吗?”
“嘿!我说你这个老------”营长被老妇人呛得有点动情,感觉她确实有点来头,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随之口气缓和了许多,说,“老人家,实话告诉你也没关系,不怕你是奸细,你来了就走不了。我们是新五师游击队,司令员叫赵成武。”
“哎哟!”老人家有点大惊小怪,两眼凝视他返问,“凭啥说你是赵成武的部队,就凭两片嘴唇上下一吧嗒?俺见得多了,拿赵成武吓唬人的不少。上午俺路过鬼子哨卡,两个警备队老总问俺,你是谁?俺说赵成武。两人哈哈大笑说,老婆娘,你要是白骨精我们就是孙猴子啦!连他妈赵成武是公母都不分,还出来混,快滚吧!瞧瞧,咱一提赵成武,顺利放行啦。你也说赵成武,赵成武在哪呢?叫来我看看呐!”
“哈哈哈哈,有意思。”营长望着老人家笑出声来,用手捣捣自己身上,称呼也变了,口气也增添了三分的亲切,他说,“老人家,你看看我穿的衣服,该知道俺是不是新四军游击队啦吧?”
老人家摇头,仍然半信半疑说,“看衣服,道像是新四军。不过,凭俺几十年的经验,这人看外表是要上当哩。去年有一伙人去俺村找新四军伤员,穿的也是这号衣服,和另一伙新四军游击队干上了。后来听乡亲们说前边那伙游击队是鬼子据点里警备队装扮的。后来的才是真的。看看,这看人哪能看表皮不是?”
营长无奈伸手要打开老人家包袱检查,老人家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叫一声,“别动!”营长挣了一下竟没挣脱,急得他吼叫,“你到底是什么人?手这么狠,不说就不客气了!”
老人家也不示弱,声音清脆,吐字清楚,“不客气又能怎么样?你们真是游击队吗?赵成武在哪?敢叫他出来见我吗?”
“你------”营长被问得张口结舌,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另一警卫战士抖落手里的绳叫喊,“绑了,这老太太有两下子,别让她跑了。”
老人家一听乐了,笑说,“咋的?我老胳膊老腿儿的你们怕啥,就是赵成武来了,他也不敢绑我,你们敢绑?告诉你们,绑上容易,解开就难了!”
“谁在那吆喝要见我?”赵成武和朱鹏从救护所出来,听到院门口吵闹声,急忙走过来问。突然眼前一亮,叫声娘!快步迎上去抓住她手亲切的问,“娘,你老人家怎么一个人往这跑,说一声我去接你呀!”
赵成武这一声娘,把大家叫得惊慌失措,都把目光集中到老太太脸上目瞪口呆,“她,她就是张大娘啊!”
赵成武吼声训斥,“你们还站那干啥!快扶娘进屋喝碗热水。”
警卫营长将老人家扶进鸡鸣寺后院外一家周大娘屋内桌子旁坐下来,递上热水,既幽默又诚恳的道歉说,“大娘啊!司令的娘就是我们的娘,以后不要绕圈子,直接说明多痛快。娘,刚才对不住啦!孩儿给娘赔不是。部队严密警戒,对生人一律要严格盘查------”
张大娘摆手笑说,“没啥,俺懂得咱们的纪律。但也不得不防,万一有假那可就------”
赵成武走进来坐在老人家身旁,猛然想起什么,急问,“娘,你从青龙沟走到这鸡鸣寺,100多里路啊!有啥子急事儿?”
“县大队那边捎来一封信,是俺闺女小英子写给你的。捎信的人被敌人打伤,深夜送到家门口就牺牲了,这信封上还沾着血迹。”张大娘边说边解开绑腿,取出一封信递给赵成武。
赵成武接信没有马上看信,他将张大娘安排好后回到己卧室里,凝视着带血迹的信件,颤抖双手打开信纸,一行清秀文字出现在眼前------
刘英那恋心的憔容顿时展现在他面前,甜蜜的语言在他耳边响起,“我思念的成武,见字如面。但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我不敢想。斗争环境太残酷了,一个月前小海派人送信,两个战士都牺牲,信件落在敌人手上,好在转移及时没受多大损失。所以这次,我让县大队交通员把信送到咱娘哪里,算是踏实些。”
赵成武看到动情处,竟然读出声来,“我无时无刻思念着你,夜不能眠,食之无味。每当我听到来之战场上消息时,总在竭力打听你的处境,尤其是当听到某某战友牺牲消息时,更加牵挂和坠心。你我是在国家危难之时,揭竿而起,投身革命的,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且贺龙师长的教训不敢忘怀。我们就是为这个国家而生,为民族解放而战,我们的身心已经不属于自己。鬼子一天不赶出中国,老百姓一天不得安宁。”
赵成武起身把窗户推开,抬头眺望夜空,满天明星,银河,清风,树枝摇晃,鸟虫啼鸣。眼前闪回战马嘶鸣,炮声隆隆,战场厮杀,遍地哀鸿景象环生------
刘英的声音仍在赵成武耳边响起,“成武,不可否认,腹中的胎儿让我多了几分忧虑,这或许是做母亲的天性和母爱使然。未来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天下,革命需要后来人。我更想为你们老赵家多添个一男半女,这也是做妻子的责任。但是,斗争环境太过残酷和激烈。每天,不,每时每刻都有战友倒下去。当然,有更多的新战友站起来。我希望咱们的鄂胜能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上,幸福地长大成人。我经常自问,希望和现实到底有多大距离?我知道,革命尚未成功,我们仍需努力。期待下一次见面尽早到来,不希望成为历史。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更希望见到你的回音,思念你的英子,书于子夜。”
外面狂风大作,刮进室内,油灯头摇摆不定,赵成武忙把窗户关上。
夜已交三更,周大娘和张大娘并排坐在炕头上仍没一点睡意,周大娘将一筐大枣花生放在炕中间一小桌上,两姐妹边吃边聊。
周大娘满嘴羡慕口气说,“俺听赵司令说过,老姐姐是武林之后,单身从鬼子眼皮下救出刘部长------唉!啥时把小鬼子赶走就好了,有这帮畜生,哪有安稳日子过呀。”
周大娘的话勾起了张大娘想儿子外甥媳妇的心思,叹口气说,“是啊!这帮畜生不是省油灯,有多少好孩子和小鬼子拼杀,丢了性命。我这心里呀,疼啊!”
赵成武拿起笔摊纸给刘英写信:“吾妻英子,甚念。看到你的字犹如看到你站在我面前,令我欣慰。你这封信是咱娘奔波150多里路送过来的,王队长派来送信的战士已牺牲了。为能让你早看到我的信,老人家明早要赶回去,亲自送到你手上,多好的老娘啊,爱憎分明的老人,革命的老人。你问我现实和希望有多远,我虽然回答不上来,但我知道,缩短希望和现实的距离,需要我们不懈的努力和敢于牺牲。战争使山河破碎,家园被毁,亲人离散。我痛恨战争,向往和平,但为给下一代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我们却不能绕开战争的话题。我们都会这样想,等战争结束,我们一家人幸福团聚,过美满的生活,这是无数革命者的向往和希望,但到底能有多少人实现这个愿望,毫无疑问,有许多革命者对此只能是奢望和惋惜。你我可能是这众多革命者中的一员,为此我们不后悔不遗憾,因为通向未来的道路上,有你我骨骼做铺路石。每次战斗打响,震天动地的士气,祖国不让的呼号声吓破敌胆,我相信这个时刻不会很远。最后,希望你能把娘留在身边,一来可照顾你生育,再者也可保护她安全。切切,思念你的成武。”
东方破晓,晨雾退去,泛起鱼肚白色,赵成武虽然坐了个通宵,但没有一丝困意,精神抖擞在院子里打了几路格斗拳脚。
张大娘也有个早起晨练的习惯,几十年来坚持不辍,走出来踢腿弹跳几下活动手脚后准备动身。赵成武打了几个拳路后,收拳闭目养神片刻,从窗台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张大娘,张大娘弯腰把信绑在裹腿里。
周大娘走出来,把包好的白面大饼塞到张大娘包裹里说,“老姐姐,你有个好儿子啊!这是赵司令特意叫俺给你烙的几张大饼,带着路上垫补垫补。”
张大娘推辞不要,边从包袱往外掏边说,“老妹子这是咋说的,这可是你过年包饺子的白面呀!给俺吃不浪费了吗。”
周大娘满脸不高兴,按住她不松手,怪声怪气说,“你不拿,司令要怪罪俺的。再说,这饼给你吃比给赵司令吃俺还高兴,将来人们讲论起来,说那周老太太给赵司令他娘烙大饼吃,那是啥劲头儿啊!那是啥讲论哪。”
“好吧,太难为老妹子啦!”张大娘感动,伸手接过包袱往门外走去。
赵成武也没叫警卫员,更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在院门口一棵松树旁,用匕首割下一根鸡蛋粗的树枝,削去枝叶递给张大娘,张大娘原本不想要。赵成武像个小孩似的强塞她手里笑说,“娘,拄着它,走山穿林也是个防备。”
张大娘望着他那有点调皮的嘴脸,只好接过来,说出了不愿说的心里话,“武儿,娘不怕死,黄土埋半截啦。但娘想想还是要说,今儿见到你,明儿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战场需要你,小英子需要你,鄂胜生下来更需要你。打起仗来,躲着点枪子儿。啊!”
“这不是废话吗,人哪有枪子儿快呀!”张大娘刚出口的话又自嘲自笑自己太有点儿唠叨,净说些没用的话。
不管大娘的话出自什么用意,赵成武心里阵阵发热,搀着大娘边走边安慰她,“娘您就甭担这个心,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如果赶上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说过,只要活着,就会给你老养老送终。万一,只能让英子和未来的鄂胜来完成我的任务了。”
张大娘满脸不快,用手拍了他一下,有点生气的样子训斥他,“我说着可以,你不能胡说。你娘我是不相信上帝和老天爷的人,从小舞刀弄枪神鬼不怕,以后娘要天天祈祷你和英子平安。”
太阳一竿子高了,赵成武虽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可寺院通往下山的路口及树林里布满了岗哨警卫。赵成武和张大娘身后10米远处,跟随着警卫营长和一个排的警卫员。张大娘不忍心耗费他们的时间,甩掉赵成武的手快速向前走去。
已经走出2里路了,赵成武等人仍恋恋不舍的在后面护送。她只好挥手辞别,“武儿,别送了,娘要上大路啦!快回去准备打鬼子啊!”
赵成武望着将要消失在深山老林中的孤独老人,心很不是滋味,声音哽噎说,“娘,你这一去几百里,我不放心,我安排人送你去坪坝。”
张大娘挥臂拒绝,“不用啦武儿,几个人一起走不安全,我一个孤老婆子没人注意。”
赵成武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接过警卫员手中的马追上去,从衣袋里掏出几块钱塞到张大娘手里,恋恋不舍说,“娘,这是儿子多年攒下的积蓄,别不啥得花,路过村店吃几口热乎的。”
张大娘说什么也不要,将钱装回赵成武衣斗里,眼热心哽,依依不舍的转身挥手说,“孩子,回去吧,娘不用你担心。我和英子还有未出生的鄂胜在山那边等着你。”
赵成武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回走,心里总是放不下,从鸡鸣寺到山那边还要过县城和两道封锁线,一旦出个差错无法向英子和大洪山区老百姓交代。
张大娘下山不到一个钟头,政委从五师司令部开会回来,知道此事后大吃一惊,立马将警卫营长叫到跟前命令说,“怎么搞的?以前的教训还不够沉痛吗?去!你亲自护送,一定要安全顺利送到,亲手交给刘部长。若有半点差池,决不轻饶!”
警卫营长从没见过政委如此严厉,唰的一个立正敬礼,口词坚定,“一定把张大娘安全护送到,当面交给刘部长,若有差错,甘愿受罚。”
政委提醒他,说,“老人家警惕性很高,尽量不要让她看破你的身份。”
“像个特务吧?”营长把两只驳壳枪插进腰带,墨镜一戴,礼帽往头上一扣笑问。
政委也觉得好笑,赞成说,“这身打扮,在乡亲们眼里,就是个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