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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秉性与爱情

自打康安青英雄救美挨了赵二一砖头额头上留下一道疤,就想当然地认为李秀玲的心已经属于他了。有事没事老往大队会计室跑,就是想见一见李秀玲,哪天因为什么缘故没去会计室,就会丢了魂似地打不起精神来。他把自己的这种感受跟李秀玲说了,说她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李秀玲却不买账,说康安青你要是因为头上留了个疤就指望我嫁给你那你就错了,你不会忘了我的两颗门牙是怎么掉的吧?咱俩扯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康安青说,我可没想着让你记我的好,但你起码得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为你牺牲一切。就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吧,你喊“抓流氓”,那么多人看电影,听到你喊声的不光我一个人吧?可去追赵二的有几人?杨家屯的人谁不知道赵二?谁敢惹那家伙?惹了他,麻烦就来了。所以,看电影的人都躲着,只有我,肯为你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当然了,就算受欺负的不是你,我也会挺身而出。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秉性。我这样的秉性不好吗?这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的秉性啊。先前你说,我把爱情婚姻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丁顺利,有丁三中那一层关系,的确,你的顾虑是对的,你不能跟丁顺利订了亲,还跟别的男人私下里好,那肯定不是你李秀玲做的事情。可眼下你跟丁顺利没那层关系了,你跟谁好,别说是丁三中,就是比丁三中再大的官,也干涉不着。爱情婚姻再怎么复杂,不就是男的对女的好女的对男的好,结婚后两口子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吗?我知道,论文化水平,论学历,你是高中毕业,我只上到初中,我比不上你;论家庭条件,你爹是工人,你娘是裁缝,我爹是农民,我娘是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女,我家比不上你家。可真正的爱情跟这些东西有啥关系?我对你好,我相信,全杨家屯,不,全燕南县,全燕山地区,全太行省,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比我对你好。这一条还不够?

李秀玲感受到了康安青的真情实感,但她还是觉得康安青把爱情婚姻这事看得太简单。你康安青要在杨家屯扎根,我李秀玲可不想在这里过一辈子。你以为我跟丁顺利订了亲我一准要嫁给他吗?订亲又不是结婚。我看上的不是丁顺利,而是丁三中手中的权利,推荐谁上大学,杨家屯第四生产大队,只有丁三中说了算。如果丁顺利没有一个当大队党支部书记的爸爸,我会跟他订亲吗?不错,你康安青是对我不错,在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也算是个人物,但你终究是个农民,离不开这片黄土地,我怎么能跟你结婚生孩子?我跟你结了婚,不但我也会跟你娘一样一辈子围着锅台转,我孩子也是吃农业粮的户口。

李秀玲觉得康安青有点小看她,认定她李秀玲也注定跟他一样成为杨家屯这片土地的终生守护者。李秀玲好几次想跟康安青说说明白这个道理,可又觉得真的这样说了,会让康安青的自尊受到伤害。她知道康安青这家伙是很要面子的。李秀玲不想跟康安青把关系搞僵,又不能接受康安青的那番真情,只好找理由和借口,但那些理由和借口却不能让康安青知难而退,最后,李秀玲使出了杀手锏,跟康安青说,她爹的单位有个政策:工人退休后可以安排一名子女接班。她父亲还有几年就退休了。那意思是她要去接父亲的班,将来是要在大城市生活的,不会跟一个农民结婚成家。

李秀玲原以为搬出这个理由会让康安青知难而退,哪知道却给自己心里填了堵。康安青跟李秀玲说,不就是进城吗?那他也进城。李秀玲说你怎么进城?你老爹也不是工人,你接谁的班?康安青说:“我可以上中专,上大学。上了中专,上了大学,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不管我分到那里,都可以调动啊。”李秀玲心说,坏了,这家伙要是动了这番心思,自己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真要是等到大中专招生指标下来,丁三中会倾向谁,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康安青把话说到这份上,李秀玲也就不得不认真对待康安青的爱情攻势了,跟康安青提出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如果大中专招生指标下来,我也报了名,你跟我争吗?”康安青的话很中听也很让李秀玲担忧:“要是有两个指标,那咱俩都上;要是只有一个指标,那我就跟你争,你上了大学,认识了同学,自管去追求你的幸福,我也就不再浪费感情,如果我上了大学或者中专,即便是有市长的闺女追我,即便你还是农民,我也要娶你!”就是康安青的这番表白,让李秀玲给了他一个希望:“那咱们以两年为期,再谈感情的事你看好不好?”康安青就在心里头有了一个信念:上大学!

一天,康安青走进会计室,很是兴奋地问李秀玲:“秀玲,你猜猜我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李秀玲说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哪猜得到?康安青说:“好事,天大的好事!”李秀玲说:“你出门捡到金元宝了?”康安青说:“金元宝算啥?我说的这好事比捡到金元宝要有价值得多。”李秀玲说:“那你快说说,你有啥好事?”康安青说:“不是我的好事,是你的好事。也不对,是咱俩的好事。”李秀玲心说,咱俩的事情八字还没见一撇呢,我的好事怎么就成了咱俩的好事?看康安青如此喜形于色,倒很感动,说明康安青把她的事情当成他自己的事情了。李秀玲说:“那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是啥好事?”

康安青说的事情,让李秀玲喜忧掺半。康安青告诉李秀玲,他刚刚去了丁三中家里,丁三中告诉他,经公社党委研究,他和李秀玲已经批准入党了。丁三中说要在“七一”那天农民政治夜校上课时,在全体社员面前宣布!

李秀玲果然很高兴,还不满二十岁,和平时期,这么年轻入党,别说是在杨家屯公社,就是在全燕南县,恐怕也找不出几人来。最关键的,有了党员这身份,将来被推荐保送上大学就多了一个硬优势!但比他大两岁的康安青也入了党,这让她在高兴的同时多少有点别扭。李秀玲更希望这次被吸收入党的只有她一人而不是她和康安青两人。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李秀玲跟康安青说,安青,咱们得感谢大队党支部的培养,要更努力的工作。康安青说那是,这不用你嘱咐,我的觉悟你还不了解?两人正高兴着呢,李秀玲办公桌上的摇把子电话响了。李秀玲抓起话筒,问了一句:“哪位?”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说能不能用大喇叭喊康安青来接电话。那年代,每个大队只有一台摇把子电话,外面的人把电话打进来,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打开扩音机,对着麦克风喊某某到大队接电话。街上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就会把声音传进各家各户。李秀玲跟电话那头的男人说:“安青正好在这儿,你等一下!”把话筒递给了康安青。康安青听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了事情,脸色大变,放下电话后跟李秀玲说:“出事了,我得赶紧走。”没等李秀玲问他出了啥事,康安青已经出了大队会计室。

康安青有个舅舅,在杨家屯公社洼里大队。舅舅膝下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因为人口多,家里穷,三个儿子只有大儿子结了婚。康安青的这个大表哥叫高亮,高亮在半年亲结婚,对象是二十华里外齐家坨人。结婚后,大表兄大表嫂提出分家另过。康安青的舅舅舅母也尽量一碗水端平,不仅把房子分了,

缸里的粮食舀开了,锅碗瓢盆分清了,柜子和土炕上的被子也按一人一床分了。表兄和表嫂结婚前,康安青的舅母做了四床新被子送到了儿子新房。

矛盾因为舅母送到新房里的被子而产生。

表兄和表嫂入了洞房一个礼拜之后,舅母去跟表嫂要两床被子。说新做的那四床被子留两床,另两床要拿走。南院人多,被子太旧,不够盖了。表嫂说哪有送出来的东西又要回去的?舅母说没说四床被都是你们的呀,是怕结婚时来亲戚,被子不够用,才把四床新被子都抱过来的,婚也结了,亲戚也都走了,那两床被子该抱回去了。康安青舅母上炕,把一床被子抱在怀里,表嫂上前,从康安青舅母怀里抢夺那床被子。康安青一直闹不明白,舅母为什么非把那一床被子要回来。虽然是在那买布要布票,买棉花要棉花票,许多人家两个人合盖一床被子的时代,一床被子对土里抛食的舅母心中的价值究竟有多大,现在的人无法体会,但舅母家还没有穷到两个人合盖一床被子的地步。不管康安青理解还是不理解,舅母和表嫂婆媳俩的争夺一床被子的战争真的是发生了。舅母比表嫂大了二十多岁,力气自然比不上表嫂,被子被表嫂抢了过去,舅母不甘心,还是往前凑,却被表嫂一把推了个仰面朝天。舅母的尊严受到了极大挑战,站起来跟表嫂扭打在一起。表嫂扔下被子,又把舅母推倒在地,扬长而去。表嫂找到了大队治保主任,说舅母打了她。

洼里大队治保主任是个老光棍,用庄稼人私下里说的,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康安青表嫂那年二十三岁,年轻又好看,在治保主任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诉苦,把老光棍心疼地不得了,跟表嫂保证,孩子,别哭,叔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