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哪?”秦澍瑾起初怔愣,遽尔问。

方启平闻言抬眸,眸光倏地越到她的眸底,秦澍瑾努力躲闪。怎奈,那束眸光似吸铁般牢牢吸噬着她。

她在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惊慌的眼神,谁知,方启平一声不吭地起身,亲自去找了。

秦澍瑾以为他会发怒,怎知,方启平找到铅笔后,重新坐下,注意力继续在图纸上,仿佛几十秒前,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像彩排再次启动,方启平将设计图画了扔,扔了再画。脚下滚着一堆堆皱巴巴的纸团,秦澍瑾目睹着他一次次地否定自己的设计图,默默地陪着他在一次次的不满意中否定自己的构想。

隔壁车间,机器声断断续续,有人开始干活了。方启平摔完最后一张纸团起身,高大的身影晃醒思考中的秦澍瑾,走到墙边抱起一捆布匹扔在台子上。

秦澍瑾站在另一头等待着,方启平将布匹滚了过来。

时间将长台上布匹越滚越厚实,沉寂在时光的拉扯中走远,直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夏光出现,

“没活干了。”

“半小时后来领。”方启平终于开腔,性感的薄唇翻动几下,继续一贯的的动作,王光朝秦澍瑾颔首一笑,算是打招呼,转身离开。

他和秦澍瑾是邻居,从小两家关系和睦。

这些日子忙,她都没找他好好说过话。他是景立制衣厂开厂功臣,一步步地跟着秦立雄将制衣厂的规模一点点扩大。

夏光领走裁剪好的布料后,又开始有人进来领。

待第四个人进来时,方启平睐了来者一眼,

“领料了。”来者开腔。

“返工好了没?”方启平冷冷地问。

“没有,以前我也是这样做的,不都没问题?”

“回去先返工好再过来。”方启平将注意力集中的裁剪机器上,裁好直线,换个姿势,摆好机器切弯角。

“我就这个水平,再返工也是这样。”来者沉不住气,分贝提高。

“在这里做必须按照规定来,否则就另寻高就。”

来者闻言,气得转身就走,怒声道:“你这是在故意刁难,我找老板娘评理去。”

裁剪机声落,方启平抬眸目送来者离去,面色异常平静。

秦澍瑾跟着他把裁好的布料一堆堆地依靠在长台的边角,长台上零零碎碎的布料和布屑用长尺刮到地上,再找来放在墙边的扫帚。

等转身时,见方启平已迈步到门口,地上的垃圾还未清理完。车间里就传来吵哄哄的声音。

秦澍瑾清扫完走到车间门口时,争论声依旧。

“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做,就是老板娘来了也要这么做。”

“我跟着老板老板娘一起打下这片江山,你算老几?还能代表他们?”

“别管我是老几?我也不管你是景立制衣厂的老功臣,不按我的要求来,一切都是废话。道理我已讲得够清楚了,你再好好思考思考。”

兴许是锁扣机声嘈杂,也兴许是方启平有点激动,总之,他的分贝也是大出平时的好几倍,大到整个车间的工人都能听到,换之言,算不算是杀鸡儆猴?

秦澍瑾正思忖着,方启平一个转身迈步,高大的身影差点撞向她。吓得她本能地后退两步。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秦澍瑾靠到墙边,将路让了出来。感觉有一团火在他的心头蔓延。

目送方启平朝办公室方向走去,秦澍瑾的心渐平静。车间里再次想起机器声,此起彼伏中,还夹杂着弱于机器的人声。

她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感觉跟方启平有关。离开车间,不知该去哪里,刚才发生的一幕还不能好好消化。争论中,明明感觉方启平的不满,甚至气的对方愤怒。离开时,他还能保持一贯的冷静,秦澍瑾敬佩之余又倍感困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立在裁剪间与办公室之间的过道里,不是当事人的她陷入犹豫中,不知该往何处?回裁剪间去无事可做,去办公室,看看方启平在做些什么?更不可能。他于她而言是什么?脑海里骤然闪现这个问题。

再说万一秦立雄夫妇来了怎么办?她可不想见到他们。世间很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她就是不想和景芸多接触。从她们初次见面时,她就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秦澍瑾思想正翻滚着,就觉得身子被一阵劲风带倒,整个人晃荡了一下才站稳,下意识回眸。与方启平争论的工人黑着脸冲撞过来,见她“挡道”,怒气冲来,

“看什么看?幸灾乐祸!方启平那个神经病,是个六亲不认的冷血,等着吧!

哪天也会把你骂得狗血喷头。”

秦澍瑾怔愣住,音落影失,刺耳的声音震得耳膜隐隐作痛。她不知怎么走出大门的,踯躅前行着,身影在光下移动,踩得落叶沙沙脆响,秋风扫过梧桐叶后又呼呼游进心。

她下意识裹紧外套,深秋的冷意更甚,冬的脚步声日渐清晰。心在游离中渐行渐远,不知飘向何处?景立制衣厂和二爷爷家无以安放,此一刻,等待她的都不是她期望的。

厨房间里,二奶奶正端着一碗菜往里屋送,见到她,问,

“这么早就回来吃饭了?厂里不忙?”里面的餐桌上,坐着二爷爷小儿子和二爷爷,边吃边说着话。二奶奶睃了睃她,转身跨了进去。

小保姆在灶头上擦着,秦澍瑾不给自己丝毫犹豫的机会,撤身朝外走去。里屋传来二爷爷的声音,

“是不是小瑾回来了?”

二爷爷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声,淹没在外面的吵杂声中。

秦澍瑾在附近的小巷里逛荡着,秋风呼啸着,后一阵猛过前一阵的肆虐着。刮得她脸生疼。

冬天似乎就这么悄然而来,该添衣加裤了。冬衣还在二爷爷家,折回去是不可能了。其实二奶奶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也在情理之中,有必要如此敏感?

直到转回那座桥上,她骤然停住不停走动的双腿。因为那个高大身影又出现在桥头。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就连眸光聚焦的那个点都是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