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稷走进书房松风水阁,步上斜挑在一池湖面上的凉台。
水阁西侧的山峦上,几株遒劲的老松,把那些斑斑驳驳的枝干伸过水面,一阵风吹过,发出一种奇特的松啸声。唐稷突然感觉,这声音仿佛来自天籁,又仿佛是发自自己的心底。他有点奇怪,为什么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却直到今天才发现,松风水阁的奇妙松涛,会给人的心里带来这样大的震撼?在阵阵松涛的感染下,唐稷的心渐渐宁静下来。
他回进房间,在书案前面坐下,摊开信笺,提起笔疾书起来。
“梅姐:
一别数年,未曾料得今日之重逢,竟会如此意外?昨夜稷曾夜探三山,偶窃听得梅姐一席肺腑之言,又得知豹兄之身世,深感同情。窃以为,豹兄虽沦落湖寇,却不失男儿本色,无愧忠良后人!然,落寇虽为无奈,终非良途!罗氏三代忠良,吴门两朝栋梁,虽有血海深仇,当以社稷为本。我朝纵有奸佞当代,蝇头米粒之光,岂能遮盖日月长久?稷虽不才,愿倾力助罗,吴二兄昭雪申冤。唯望豹兄速速改弦更张,亦不枉梅姐一腔痴情。此事,稷已有两全之策,愿豹兄、梅姐依言行事。稷已令图府夫人深信,豹兄非恶意擒拿梅姐,更无伤害之心,求赎金原为掩人耳目,实以存归顺之心……”
唐稷提笔洋洋洒洒,将自己全盘设计述明。最后用很平静的心情写道:“梅姐与稽虽为指腹为婚之名义未婚夫妇,实乃青梅竹马姐弟之情。弟多年远在京师,早有心仪之人。此次回乡,本有解除婚约之心,断无刻意成全之意!梅姐不必耿耿于怀,此次再别后,恐亦难得回归故里,望梅姐好自珍重!”
在信笺的最后,唐稷端端正正落下了,“弟,唐稷”三个字。然后,将信笺封了,走出松风阁。到这时才发觉,天色已是下午时分。
唐稷在快意居院门外,将书信交给唐奎,道:“速将此信送往图府,请图府管家即刻出发送往三山岛!”
唐奎应声接过书信,快步而去。
唐稷却折身朝东面一处边门走去。唐承忙跟上来,问:“三公子要出去吗?”
唐稷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
“不必你跟着!”
唐承只得止住脚步,眼睁睁看着唐稷出了唐府,想了想,一路小跑去了西苑。进去看见个丫环,招手将她叫到跟前,说:“速去找抚琴姐姐,说唐承有要事通报。”
片刻工夫,抚琴跟着那个丫头出来。
唐承迎上去,抚琴便支开了那个丫头,问:“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唐承低声说了一番,抚琴沉吟片刻,道:“你和唐奎跟着三公子,在岛上究竟看到什么?”
唐承苦着脸回答:“我们可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们进村后分散开了,都没有发现图小姐的踪迹。公子在约莫一个时辰后,发出撤离信号,就回来了。”
抚琴疑惑地追问:“一路可有发现公子有何异常之处?”
唐承楞了一楞神,想到唐奎私下千盯万嘱“回去什么也别说!”摇摇头。
抚琴看了他一眼,说:“这就奇了!夫人时下告诉我,公子定是看到了什么大事,才会变得心事重重。”
唐承张张嘴,咽下口唾沫,还是摇摇头,说:“不知道啊,先是把自己关在松风阁里半天,叫我和唐奎守着,任谁不准打扰。刚才拿出一封信,叫唐奎送到图府去了。现在又自己出门,还不准人跟着,是有点古怪。”
“好了,料你也不会明白。去,马上上街找去!记住,不要被公子发现,暗自跟着就是。”
抚琴嘱咐了几句回进去。她要去向夫人禀告公子的行踪。
唐稷走出唐府,信步沿着北街朝南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日那家医馆,突然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想起自己抱着季雪儿冲进医馆的情景。季雪儿那种妩媚、娇柔、清纯的模样,重新清晰的浮现在唐稷的眼帘前……
唐稷忽觉心中一动,很想知道季雪儿现在怎样了?虽然那个老医生,再三表示“无大碍”,当时自己又因为无法接受,季雪儿竟是个青楼女子的事实挥袖而去。其实,心里还是十分牵挂。唐稷带着一份淡淡的牵挂,脚下不知觉向镇西走去,走进了灯红酒绿玲珑镇著名的花街柳巷。
玲珑镇的西区,向世人展示着一种变异,病态的繁荣。整个一条西街,连同联通着西街的许许多多小巷,几乎所有的铺面都充满光怪陆离的兴隆。形形色色的顾客按照自己的需要,到这里索求放纵与快乐。酒气、烟气、浓浓的脂粉气,弥漫在这个地方。酒铺、烟馆、青楼参差比邻。玲珑镇人不齿于这个地方的低贱与罪恶,却又离不开这个地方的气息。
红袖添香是这里的一块招牌,每天都有大江南北慕名而来的客人。红袖添香里日日夜夜高朋满座。
唐稷直到走近了这座典型的江南绣楼,看见大门两侧悬挂的红灯笼,还有门楣上四个王羲之的狂草“红袖添香”才醒悟过来。竟不住自言自语:“我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转身要走,却在背后转来赛貂蝉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咱们雪儿的救命大恩人,唐三公子吗?你可总算来了!我们雪儿从昨天醒了,就和我要人。快快请进!里面姑娘们听好了!出来接贵客了!唐府三公子来了!”
唐稷只好重新回过头来,做出不经意的笑脸,说:“妈妈好。我只是偶尔路过。你家姑娘可大安了。”
“看、看、看,还说什么偶尔路过!还是牵挂我们玉玲珑吧?你要是再不来,我看她是不会安了。”
几个红袖添香的姑娘已经迎出门,前后左右簇拥着唐稷,推推搡搡把唐稷逼进了红袖添香。
“妈妈,这是做什么?我真的只是路过这里。”
唐稷无奈之极。
赛貂蝉哪里肯放过他?从心里讲,她看见唐稷来红袖添香,是满心喜欢。唐稷救了季雪儿,就是救了红袖添香的一棵摇钱树!如果唐稷再迷上季雪儿,岂不是等于又加上了一棵摇钱树?唐府是宰相门庭,以后还有谁敢惹红袖添香?
赛貂蝉满脸欢笑的嘴上和唐稷调笑着。
“哎呀呀,我的唐三公子哟!你肯够狠心了,就这样丢下我们玉玲珑不管了?不会这样绝情吧?”
接着,赛貂蝉提高嗓子对着楼上喊:“雪儿!你想了一天一夜的心上人儿终于来了!快出来看看谁来看你了?”
“妈妈,真的是唐公子来了吗?”
楼上飘来一阵很特别的香气,这是唐稷曾经在季雪儿身上闻到过的香气。唐稷不由自主向上望去,见三楼扶栏前出现一个人影……
唐稷忽听流莺婉转的声音传来,不由自主抬头望去。见那玉玲珑季雪儿,身着一袭蝉翼般的素白轻纱衣裙,飘飘欲仙的出现在楼梯口。
楼上、楼下的满堂宾客看见玉玲珑出来,竟是一片叫好声。
“玉玲珑!玉玲珑!!玉玲珑!!!”
季雪儿在上面微微鞠了一躬,启动红唇道:“各位尊客:玉玲珑抱病在身,怠慢各位远道而来。只是雪儿实在因为昨日意外受伤,无法为大家献艺。若不是昨日有唐公子仗义相救,只怕玉玲珑,是要来生才得与各位相见了!”
接着又面对唐稷说:“唐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日恩公光临,本当出门相迎,实乃身体不支,请公子见谅。现妾身愿为公子抱恙献曲一首,邀请公子上楼来听可好?”
被季雪儿这样几句话一说,上上下下的目光,都射到了唐稷身上,到处是赞美与艳慕的眼神和声音。
“原来,他就是昨天,仗义救了玉玲珑的唐三公子!”
“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宇轩昂啊!”
“英雄救美、佳人垂青!唐公子艳福不浅!”
“……”
唐稷到这个光景,也只得抬步朝楼上走去。
唐稷与季雪儿站在楼梯口,四目对望。
唐稷低声问道:“小姐可大安了?”
季雪儿亦低声回答:“谢过公子牵挂。幸得公子救援及时,虽尚有些虚弱,已无大碍了。请公子移步前往雪儿房中。雪儿为公子奏琴一曲已表谢意。”
唐稷身不由己点点头,随在季雪儿身后走进一间华美的闺楼。
红袖添香底楼的厅堂西角落里,坐着两个书生。一个身着紫红袍,一个却是青布装束。二人坐在一张茶几两侧对饮,看到玉玲珑在三楼现身,那着青衣的书生,忍不住站起身子来,朝季雪儿招手打着招呼。季雪儿看见他,却只是淡淡一笑,便又转回脸对着唐稷说话。这青衣书生,不由脸上露出忿然之情,见唐稷被季雪儿请上楼,更是感到忿忿不平,忍不住挥袖一甩,在茶几上狠狠捶了下去,口中喊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