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芊芊 (5)

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正细心地处理着袁子谦胸前的伤口——那是箭伤,而且伤得很深,几乎到达心脏!芊芊心头一震,泪水夺目而出,这个男人,昨夜还同芊芊你侬我侬,只一日就深受重伤昏迷不醒,战争是多么残酷,无论谁胜谁败,都只不过是用无数将士的血肉书写的一页历史而已!那些将士,只是战争中的一枚枚棋子,可对于那些深爱他们的人来说,他们却是她们的整个世界!

可是,芊芊不能哭出声,她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她只有咬住嘴唇强忍悲痛。

“大夫,袁将军究竟伤得怎样?”一位副将模样的年轻人问道。

“哎,这一箭伤得可够深啊——力透铠甲,几乎伤及心脏,刚刚箭拔出来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袁将军失血太多……”老军医不禁摇头叹息。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箭,想那吐蕃、回纥怎有如此特殊的材质和技艺来打制能穿透铠甲的箭?”另一位中年副将拿着一支被擦拭干净,通体乌黑的箭在细细揣摩。

芊芊看出,那支箭不是人间凡物,可是她也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何处。

“无论如何,大夫,你得救活袁将军,御敌离不开他,我们诸位弟兄更离不开他!”那位年轻的副将哽咽着说。

“是啊,大夫,你一定要救活袁将军!”众将士纷纷附和道。

“请诸位将军放心,老夫定是尽力而为,刚刚给袁将军用的金创药是吐火罗进贡而来的,疗效奇特——余下的恐怕得看袁将军的造化了。”说着,老军医已为袁子谦包扎好伤口,并小心地为他盖上了被子。

“诸位将军还是各自歇息吧,让袁将军静养一段时间,尽量不要打扰他,”老军医说道:“小童,你留下来照看将军,一旦有什么情况赶紧通知我,切记!”

“是,师父!”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应声答道。

很快,帐内各色人等逐一散去,只有那位少年坐在袁子谦床前小心翼翼地守候着。

蜡烛轻微地跳动了几下,那少年起身到案前拨弄灯芯——忽地,一股奇香扑鼻而来,少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随即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芊芊现身,来到袁子谦的床前。

“子谦,明天我就要永远地离开你了……本想今夜最后一次为你起舞,可是你却伤得这么重,不能再看芊芊一眼……”泪水肆无忌惮地涌上了芊芊的双眼,芊芊几乎泣不成声。

终于,要说再见,终于,人狐殊途。我依然记得初见你的那天,柳丝正长,桃花争艳,我依然贪恋你怀中的温暖,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可是,我的千年,我的承诺,我的虔诚,我的飞升,那是在我血液中流淌呐喊的梦想,怎能因你而改变?不要以为我只会浅斟低唱,不要以为我只有儿女情长,飞升前我度你,飞升后我度天下苍生!

“芊芊——”仿佛心有灵犀般,袁子谦在昏迷中竟叫出了芊芊的名字。

芊芊握住袁子谦的手,把那只粗糙的长满茧子的大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久久不肯放开。

“就让我这样陪你到天明吧,子谦,”芊芊低喃,“答应我,好起来,为了兰心、凌若、晨晓以及那些爱戴你的将士们……没有了我,你依然是那个威风凛凛的袁将军,好吗?”

袁子谦依然昏迷不语。

夜更深了,子时将至。

芊芊感觉到体内丹气翻腾,她知道子时一到,天门大开,自己便可以飞升了,从此她是仙,世人顶礼膜拜的仙。

可是,芊芊却发现此时的袁子谦气息竟然越来越微弱,而生命的迹象正在一点点流失。

芊芊慌了,她忙发力把一股真气输入了袁子谦的体内,即使她知道飞升前不应该再有任何法力的损耗。

然而,袁子谦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接下来,纵然芊芊把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袁子谦的体内,可是,回天乏力,袁子谦终究还是静静地去了。

这个叱咤疆场的将军,就这样静静地去了?仿佛战场上还驰骋着他冲锋陷阵的身影,仿佛兵营里还回荡着他体恤下属的话语;这个情深意重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去了?仿佛他还站在望月轩前因芊芊凝望踯躅,仿佛他还坐在行军帐里为芊芊痴醉沉迷……芊芊不信,芊芊不服,她恨那支怪箭,她恨这场战争,她恨世事难料,她恨苍天无情!

子时已到。

芊芊听到了远远的梵语的低唱,看到了西南天边金色光环的闪耀——天门已开,在人间,此声此景只有修行满一千年的神物才能听到看到。可是,一千年都在期盼的这一刻,却在此时芊芊的心里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我可以离开,但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如果你的生命不在,我的心就会死去。

芊芊抱着袁子谦冰冷的尸体,呆呆地望着西南方向的天边,已无泪。

蓦地,一个念头在芊芊脑海闪过:子谦,我不要你死,我要救活你!即使这次我不能飞升,即使我会失去五百年的修行,即使我不再是狐仙而是狐精,即使与菁菁法力相当而随时会被它侵入,我也要救活你!

想及此,芊芊体内发力,轻启朱唇—— 一颗光彩夺目的珠子从芊芊口中吐出,这就是芊芊修炼千年而在体内形成的仙珠!芊芊毫不犹豫的把珠子送入了袁子谦的口中。

顷刻,芊芊再也听不到梵语的低唱,再也看不到金色的光环。

“唉——”似乎有一声叹息在芊芊耳边微微地响起。

袁子谦醒了,伤势也明显见轻。他看到了芊芊,只一日,她憔悴了很多,他爱恋地抚着芊芊的脸,“我又做梦了,梦中的你瘦了。”

“是啊,你又做梦了,”芊芊泪光点点,“子谦,你受伤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上天眷顾我。”袁子谦苦笑道:“芊芊,你知道我在中箭后想到的是什么吗?”

“什么?”芊芊问道。

“我想,如果这次我能大难不死,回到长安后,我要迎娶芊芊!”袁子谦目光灼灼,望定了芊芊。

“好啊,我等你。”芊芊答道。

那一刻,该有多神圣多美好,芊芊不禁憧憬着,不再飞升不再离去,她要做袁子谦今生最美的新娘。

(十)心思不能言 肠中车轮转

很长一段日子,兰心再也没到望月轩去。

自打芊芊进入袁府,兰心可以说是寝食难安:一是因为,芊芊的脱俗之美激起了她作为女人的本能的嫉妒;二是因为,接纳凌若和晨晓已是无奈,她实在不愿袁子谦身边再多这样一个女人与自己争宠;三是因为,凭直觉,她感到芊芊的来历绝不像她所说的那样简单—— 一个孤身女子为避战乱而藏于荒郊野外,竟能安然无恙,听起来总令人匪夷所思。更甚者,在数日前的夜里,她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虽然具体内容已无法忆起,但梦中依稀有一个黑衣芊芊和一个白衣芊芊——她越想越乱,越想越疑。

“夫人,府门外有两人求见!”一小厮来到堂前,毕恭毕敬地传道。

“什么人?”兰心啜了一口茶,懒懒地问道。

“来人声称是芊芊姑娘失散的亲人,特来寻芊芊姑娘……”

“真的?!”兰心不待小厮说完,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真是苍天有眼,趁袁子谦不在,正好找理由把芊芊打发走,待袁子谦回来,再想找芊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想及此,一丝得意的笑浮现在兰心的嘴角。

“快去告知芊芊姑娘!”兰心向身边的丫环杏儿吩咐道。

“是——”杏儿脆生生地应着,她知道主人的心思,也为主人而暗自高兴呢。

“慢着——”兰心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杏儿。

杏儿顿步,不解地看着兰心。

“先去把门外的那两个人领进来,待会再去叫芊芊姑娘。”兰心在堂前坐好,摆出了将军夫人的仪态。

“是,夫人——”小厮垂首应道,退至门外,旋即一路小跑出去。

“夫人,您这是……”杏儿轻声问道。

“这年月,凡事都唯恐有假,不是吗?”兰心道。

“可是……”杏儿暗道,夫人您不是巴不得芊芊姑娘走吗,管他们是真是假?

仿佛看穿了杏儿的心思般,兰心冷笑道:“真的最好,若是假的,我也自有办法要他们变成真的!”

很快,小厮引进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那老者,褐色衣衫,鹤发童颜,神态慈祥。

那少年,青色衣衫,长眉细目,冷若冰霜。

“老朽拜见袁夫人!”老者抱拳作揖,彬彬有礼。

那少年站在老者身后,并不答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斜瞥着兰心。

兰心不禁一惊:这眼神,有鄙夷有嘲弄,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

“老人家不必客气,坐吧!”兰心强作镇静,并令丫环上茶。

“老朽本是泾州苍山县白家庄人氏,贱内离世多年,只留下一女一子,小女名叫芊芊,犬子名叫少寒。本来倒也有几亩薄田可勉强度日,熟知数月前吐谷浑进犯泾州,战乱中家人离散……经过多方打探,方才寻到贵府……”老人神情黯然地说道。

“府上倒有一位芊芊姑娘,不知是否是令嫒。”兰心道。

“快让我看看她——”老者已然按捺不住激动。

“您老稍安勿躁——家人团聚本是可喜可贺,但是,如果芊芊不愿跟你回去呢?”兰心诘问道。

“夫人,您的意思是——”老者似乎不解,而那少年则发出冷冷一笑。

“恕我不敬,如果芊芊贪恋袁府的荣华富贵不愿走而想当将军夫人,怎么办呢?”兰心的目光避开那少年,咄咄地望向老者。

老者不禁神情一震。

兰心把老者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莞尔一笑,低声对身边的杏儿耳语了一阵。只见杏儿快步离开,不一会儿,杏儿端来一只被红绸覆着的托盘交给兰心。

“你们都退下吧。”兰心向众下人吩咐,众小厮和丫环应声退下。

兰心把托盘放到老者和少年面前的茶几上,并不言语,只是轻轻地扯落那块红绸——但见托盘上,是十只亮澄澄的银元宝。

“相信这千两白银也够您老生活一阵子的了,”兰心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夫人,这可使不得!小女芊芊在贵府没少给你添麻烦,老朽答谢不及,怎能再收重金?”那老者忙从座位上站起,推辞道。

“不白收的,”兰心幽幽地说道,“我要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带走芊芊。”

“如果,芊芊执意不肯跟我们走呢?”老者试探地问道。

兰心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秘色小瓷瓶,道:“这是上好的迷药,不会伤及身体,只会让吸入药粉的人暂时失去自己的意识而听从别人的安排——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老者面露难色,犹豫地望向那青衣少年。

“恶人都由我来做吧!” 那少年长臂一伸,银子和瓷瓶都已纳入他的袖中,“快把我姐姐叫来。”少年依然面沉似水。

仿佛被少年的寒气所摄,兰心忙向门外喊道:“杏儿,快去请芊芊姑娘!”

杏儿应声离去。

望月轩内。

芊芊和衣而卧,在床上闭目养神。自从三月初三那夜为救袁子谦而吐出体内的仙珠后,她便常感体乏无力——这倒也正常,一下子失去了五百年的修行和法力,身体必然会感不适,只需调养一段日子就会好转。只是凭芊芊现在五百年的修行,她的元神再无法夜行千里去陪伴袁子谦了,不知千里之外的袁子谦是否能真正梦到芊芊,而他的箭伤是否已痊愈?

思及此,忽听秀儿在床前轻声细语地唤道:“小姐,你睡了吗?大夫人叫你到堂前见两个人。”

芊芊强打精神,从床上坐起,看见秀儿和兰心身边的丫环杏儿并立在床前。

“是什么人呀——”芊芊的声音有几分慵懒。

“恭喜芊芊姑娘呢,是令尊和令弟寻到了这里!”杏儿快嘴答道。

“啊,我哪有——”芊芊不禁一怔,可是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快带我去看看!”说话间,芊芊的神情竟喜忧参半。

很快,一行人来到兰心住所。

一进门,芊芊便望见了那老者和少年。

“果然是你们!”芊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芊芊——”那老者上前拥住芊芊,“爹爹找你找得好苦啊……”

“姐姐……”那少年站在老者身后,深邃沉静的眸子里不见了冰霜,却仿佛有两团碧绿幽暗的火焰伴着无限深情在燃烧。

“跟我们走吧,芊芊,你还可以继续修……”

“爹!”芊芊打断了老者的话,“恕女儿不孝,女儿现在不能走!”

闻听此言,老者松开芊芊,无奈地望向那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那细长的双目中透出浓浓的寒意。

静观其变的兰心在旁边适时地咳嗽了一下。

蓦地,少年衣袖挥起,一股摄人魂魄的寒气袭向芊芊——

芊芊猝不及防,顿感神情恍惚,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不解地望向了青衣少年,“少寒,你明知……”

少年垂下双睫,寒意消失,却有一滴泪在眼角悄然滑落。

芊芊,不要恨我,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你!

老者和少年终是搀了芊芊离去。

目送他们离开,兰心心中蓦地轻松起来,她希望自己这一生一世再也不会见到芊芊,再也不会遇到如芊芊这般绝色的女子。

转回身,兰心愣住了——只见堂前的桌上,赫然摆着那十只银元宝和未开启的秘色小瓷瓶。

(十一)男儿重意气 何用钱刀为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下的大漠,美的沧桑而平静,它把它的空旷辽远和寂寞孤独都坦诚的呈现在人们面前,仿佛刚才未曾有过千军万马的厮杀和刀弓剑影的交错,仿佛战争只会带来气贯长虹的悲壮,仿佛刀剑只会舞出碎玉琼花的美丽。

黄沙替人们掩盖了战死者的尸体,却也把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拉得悠远悠长。

袁子谦带领军队策马前行在这沙漠里,神情威严。这是在他伤愈后大唐军队对吐蕃、回纥、吐谷浑的一次主动出击,这次出击战绩斐然,不仅打垮了此次向大唐挑衅的吐蕃主力,而却也使吐蕃的帮凶回纥和吐谷浑元气大伤。唐军此次不仅收复了失地,而且攻进吐蕃境内近百里。虽然此役全胜,